Anda向他看上一眼,愣住了。
陈文港眼眶红着,怔怔出神。他的眼中已经蓄满水汽,湿漉漉的睫毛遮住了视线。
他的瞳孔是浅色的,其实只有左眼完好,右眼换了义眼,只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做植入手术的时候,霍念生整夜地看着他,怕他乱摸敷料和绷带,感染伤口。她叹了口气,接着又更重地叹了一口。
良久,他动了笔,划出陈字的第一横,一滴眼泪砸到钢笔尖上。
墨水洇开了,变成一团黑色的水渍。
陈文港笑笑,他扯了张纸巾,按在纸上,慢慢蘸干:“见笑了。”
祝律师换了另一份复印件,他这次顺利地签好了,所有文件重新被装起来。
套房里氛围凝重,仿佛变成一片死寂之地。
陈文港坐在地毯上,他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塌了下去,他把手搭在后颈上,用膝盖挡住了自己的脸。他的动作很像把头埋起来的鸟,但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奄奄一息的鸟。
看起来他仿佛在哭,然而又不完全是,过了许久,他只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发。
Anda和祝律师也只是坐在一旁。
三个大活人,俨然三尊雕像,在短暂的几分钟里,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如果不是中央空调还在运作,这个房间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还是祝律师的电话打破了停滞的时间,他接起来,嗯嗯啊啊地应付对面。
出事后是祝律师一直负责与警方和各路人马对接。()
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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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蹲到茶几边上,整理公文包,且又从夹层里拿出一个密封袋。
陈文港怔怔看着他动作,祝律师回视他一眼,他的眼神庄重肃然。
密封袋里封的是张折叠的纸。
他告诉陈文港,这是霍念生离开人世前一段时间留下的,在袭船到毁船中间的一段时间,它被密封在空酒瓶里,藏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这是作为调查证物的东西,祝律师没有详说他花了多大力气从警方手里拿回来。他说取证程序已经完毕了,他把这封信给陈文港保存。
陈文港盯着他手里的密封袋,他听不到Anda还在低声说什么了。
这两个人都离开了,算是留给他一些空间。
陈文港跪在地毯上,两肘撑着茶几,他心脏跳得厉害,拆了几遍,才把密封口拆开。他抖着手,极其小心地展开信纸,摊平,来不及看清那些潦草的字迹,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他伏在茶几前,抬手遮住了眼。
*
医院的太平间里依然人声鼎沸。
毕竟十年里都不一定出一次这样震惊八方的社会事件——整个下午到晚上,除了值守人员,医生和护士都不得不分出人手,帮忙维护秩序。死难者里,大部分乘客身份非富即贵,家属、下属、律师和混进来的记者把严肃场所挤成了菜市场,你方唱罢我登场。
小护士不得不扯着嗓子叫喊,这面吵架刚刚熄火,那边黑压压又闹成一团。
霍京生还在叫嚷:“我看你最好搞清楚,谁才是一家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陈文港靠着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说话的人。
他再避世也认得霍念生这个便宜弟弟,血缘关系给了霍京生一副和他哥哥略显类似的轮廓,只是他的五官紧凑,有一种平庸的气质。
陈文港说:“滚开。”
霍京生指着他的鼻子:“大哥尸骨未寒,我不知道你怎么算计的他的遗产,但是姓祝的有没有动手脚,你们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要自作聪明,别以为全金城就只有他一个律师,你以为你霸占着我大哥的遗体,你就当上他的遗孀了?上了法庭,法律不保护你们哪!”
他又指着太平间的门:“我看你是金丝雀当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哪来的胆子,连霍家的主意也敢打,你以为他还能坐起来,一手遮天偏袒你?你的保护伞已经没了!”
陈文港的拳头已经挥到他的鼻梁上。
霍京生受到重击,脑壳哐当撞到墙上,龇牙咧嘴,神魂出窍。康明反应迅速,即刻挡在了陈文港面前,然而霍京生大损颜面,怒气冲冲地抓他,踹他,想要向陈文港猛扑过来。
他们很快被众人拉开了,霍京生气喘吁吁,混乱中,他的指甲还是刮到了陈文港的脸。
小护士怒气冲冲地大喊:“在医院里不要打架!要打到外面去打!打个你死我活!”
霍京生被拉了出去,有人也想赶陈文港走,被保镖和狗震慑住了,又缩了回去。
那个小护士又回来了,她用酒精给陈文港处理伤口。
陈文港哑着嗓子说:“抱歉。”
小护士无奈地说:“看你也通情达理,现在知道道歉,就不要打架呀!”
陈文港还是一直在说抱歉,不停地说,她说:“好了,知道了,下次别这样就行了。”
小护士顿了一下,她的手腕被轻轻抓住了,陈文港摇摇头,示意不用再处理了。
她同情地看着他,他用指节拭去掉下的一颗眼泪:“不会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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