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了,脸色颓唐,他用力搓了把脸,深深叹气,弯腰跟她说话。
陈文港站在更后面一点的地方,他眼神空茫,瘦削的肩膀挺得笔直。
临走,他让管家留下,说自己跟她前去就行了,雇主出事了,家里这么多工作人员,还需要有人通知和安抚。他招招手,只有哈雷跟着他上了车。
*
Anda脸色同样差劲,她没有化妆,神色疲惫,眼袋细纹毫无保留地浮现出来。
她亲自开车,绕来别墅一趟,就是为了带陈文港一起去太平间,见逝者最后一面。
她来之前打了无数个电话,霍念生遭遇不幸的消息已经反复确认,板上钉钉,不再有任何侥幸。他是横遭意外,走得过于突然,来不及留下直接的遗言。但如果说该由谁处理他的后事,她认为有义务叫来那位陈先生,这恐怕也会是老板的意思,除他以外,不作第二考虑。
车里
气氛压抑得要命。
她开口告诉陈文港自己目前得知的消息——霍念生所搭乘的游轮是以霍氏集团的名义租赁的,是一艘小型豪华游轮,失事原因是被海盗劫持,他们有武装,劫持了全船并且。
陈文港直视前方的路面,始终一言不发。
他们到了医院停车场,Anda拉上手刹,陈文港已经推开车门。
他还记得打开后门,把哈雷放下来,它紧紧追着陈文港的脚步,Anda在前面带路,他们一路下了楼梯,进了一栋大楼,按了电梯楼层,楼层标志旁写着“太平间”
。
电梯“叮”
地一声。
刚出厢门,哀哀的哭声就传过来,外面十分混乱,混乱中又掺杂着凄凉。
太平间里除了医院的工作人员,远不只他们两个,出事的毕竟是整船人,打捞出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仍然失踪。家属乌央乌央地挤着,人头攒动,来来去去,场面甚至堪称喧闹。
Anda看了陈文港一眼,他站在哀戚的人群里,显得格外安分守己。
有人揭开白布,霍念生的遗容已经经过修整。
陈文港平静地看着他,他看了很久,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中间他抬了抬手,但他的动作很轻微,刚抬起来就放下了,甚至没什么人注意到。
有人拿着登记簿,过来说了什么,嘴唇一张一合。
陈文港听到后方细声啜泣的声音,他扭过头去,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女性的背影,声音也熟悉,陈文港猛然记得她是霍振飞的夫人,他们一家三口吃早茶的时候跟他们碰见过。
她头发凌乱,塌着肩膀,失魂落魄,她对着一面白墙,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眶。
陈文港收回
目光,他冲工作人员点点头,示意这就是他们要见的人,没有弄错。
白布重新被盖上了。
冷冻柜的门合上了。
不知是谁猛然拔高了嗓门,身后的哭声更加尖锐凄厉。
工作人员低声劝慰家属冷静,不要在太平间大吵大闹。
Anda冷眼旁观,她看着陈文港,他太沉着、太平静了。当然,她不否认他伤心。这些年来,霍念生对他怎么样有目共睹,谁能一点不伤心呢?但她还是暗暗地有些为雇主不值。
就这么一个枕边人,到头来,连一滴送行的眼泪都没有,至亲至疏夫妻。
陈文港出了太平间,候在外面的哈雷凑上来,抬头舔他的手。
Anda寻出来,她示意陈文港,还有话要说,最好换个私密的地方。
陈文港没什么反应,他站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她康明来了没有。
康明是以前跟着霍念生的保镖,是个光头,大个子,魁梧健硕,他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陈文港沙哑着声音,吩咐他在这里看好,不管谁来都不要动霍念生。
他把哈雷也留给了康明,Anda保持着沉默,看他把
皮绳递过去。
他们出了医院,往马路对面去。大路宽阔,陈文港闷头往前走,Anda拽了他一把,他们在人行道上等绿灯。过街是一家水晶酒店,Anda在前台用她的身份证开了个套房。
就这样,他们到了房间里,她才公事公办地告诉陈文港一些消息,猜测这场意外可能是祸起萧墙,现在霍家全乱了,各路记者也激动地倾巢而出,疯狂挖料。出事的主要是霍三叔一系,霍二叔压根没有上船,全家去了夏威夷度假。虽说种种阴谋论,有些耸人听闻,但整场游轮失事充满蹊跷,警方调查还需要时间,霍念生留下的一些东西需要他尽快签署和决定。
之后她又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充电器几乎没有拔下来的时候。
陈文港扶着玻璃,往楼下看,街上车水马龙。
没过两个小时,霍念生的律师也来到酒店。他像个个特工似的,戴着口罩,进门前先看左右。确认身后无人跟踪,祝律师关上门。他放下公文包,第一件事就是掏出厚厚的文件袋。
霍念生生前立过公正有效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财产指定给一个人。
律师以单调平直的语气,解释每份文件是什么,指导陈文港在哪些地方签字。
陈文港握着钢笔,他只管听着,挨个签署。他们配合默契,他签下一个名字,祝律师就把纸页掀过去,换下一个地方指给他。
直到签到最后一份,钢笔迟迟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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