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师父从罗刹堂搬了出来,却直接住进了距离不远的藏经楼,而且极少走出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藏经楼中手捧经书研习佛法。
当他真正再次走出这座藏经楼的时候,天下已然不同,只不过那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了然大师安排好了身后之事,心中了无牵挂,独自在大雄宝殿中面对佛祖塑像,许久默然无语。
在巨大的佛陀身侧除了菩萨罗汉之外,还有一个泥塑的雕像,看起来身上衣衫褴褛,颇有苦行僧的意味。
这苦行僧神情悲悯,枯坐在莲花台上,看起来与其他塑像极为不同。
了然大师只是稍微拜了拜佛祖和诸位菩萨之后,便面对着这座泥塑的苦行僧,凝望许久,终于缓缓说道:“师祖在上,了然许久未来拜见,岁月流逝,世间改变犹如沧海桑田,谁又能想到,就连当年侍奉在祖师足下的小和尚也已经成了百岁之人,而今天……或许也是了然最后一次跪在师祖面前……”
“也许了然百年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小村子尽头,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上,会有一座宁静的寺院,而这座寺院竟然会与如今天下身负盛名的无量谷一脉相承,关于您的故事无量谷大概也不会有人愿意再提起,但是了然知道,师祖心中禅心荡然,要不然也不会在临终之时成就涅槃大道……”
“想来也是百年之中佛宗第一人,了然本欲坐化于师祖面前,可谁知道黄泉当中所示劫兆之人已到寺中,虽然明知苦海无边,但我观那少年虽有千千结,却不似弑杀之人,为少年计,为苍生计,了然愿以这百年之身化解其心中戾气,即便仍旧不可改逆轮回劫难分毫,也希望能将其留在寺中,不做那历劫之人!”
塑像自然无语,只是悲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大殿当中除了了然苍老又洪亮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音,佛前渐渐燃烧殆尽的香散尽身体化作青烟缭绕飘荡于殿中。
了然缓缓站起身来,抖了抖僧袍,脸上的皱纹就像是世间经过了千万年变化所留下的深深痕迹,当年的一切在此刻都还历历在目,谁都曾年少过,谁都将在岁月中老去。
希望少年能不负此心,希望他心中的结还没有变成死结。
然后,了然再不多想,迈着矫健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这时候,从大殿后面走出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他手里牵着一个年纪极小的小和尚。
这两人自然就是了然大师的弟子觉心和十方,他们目视着大师缓缓离去,觉心心中不禁戚戚然。
十方眨着明亮的双眼,一会儿看看师父的背影,一会儿又抬起头望望师兄,他年纪虽小,但也能感知到此刻师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的情绪。
“师兄,这是怎么啦?”他脆声问道。
觉心这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的凌乱情绪竟然都被年纪幼小的师弟看在眼里,他知道小师弟对师父的感情,更不愿把成年人世界的沉重告知于他,于是只是摇摇头笑道:“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师父他年纪大了,不知道我们还
能相伴多久,心中极是不舍!”
十方拉了拉师兄的手,也笑了出来,说道:“师兄你这可是犯了痴意,师父不是总说世人因情而苦,因执着而苦,我们出家人就是该放下心中的执念……”
觉心听着师弟学起师父的模样一板一眼的说出道理来,不禁哑然而笑,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这个年纪三岁多的师弟竟然如此了得,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完全放下心中的执念,可十方心中澄明,已然是在领悟禅理上超出了自己。
“阿弥陀佛,师兄实在是不该如此……”觉心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叹道。
……
风吹婉转,月照大地,银光万道。
洛北坐在大阵封闭的山洞当中,就在那个小孔下面,月光洒下,照的他的脸上一片晶莹。
洛北闭着眼睛,想让自己的心中更加平和些,但实际上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心中的烦躁就与日俱增。
他渐渐皱起了眉,攥紧了拳头,但领教过石壁的坚硬之后,他并没有再以肉拳去碰石头。
在几天当中,这里没有人来过,连那苍老的声音都没有再出现,每天到吃饭的时候,那个小和尚十方就来了,给他送来一应水和食物。
洛北感到很奇妙,十方就那样走来,放下东西之后又毫不费力的走出尽是石壁的山洞,而那石壁竟然还完好无损。
看来这座大阵只对他一个人起了作用,其他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他自然没有去为难十方,更不会把小和尚当成人质来要挟设下这座大阵的那个人,在他看来或许就是那个未曾谋面却已经有过对话的老和尚。
这时候,月光就照在他的脸上,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山洞外吹着的风和明亮的月光,是那么的舒爽、无瑕。
但他却没有一点心思去欣赏这些,因为他只能透过那个巴掌大小的洞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像是一个井底之蛙。
正在他烦躁之际,那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再次出现。
“少年……”
“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困在山洞当中,而年仅三岁的十方却可以来去自由?”
洛北立刻睁开眼,他似乎也知道不可能看到说话的那个人,只是难免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为什么?”他开口问道。
那声音似乎笑了笑,声音平和的就像是历经沧桑看遍世事的长者。
“因为此刻的你心结太重,故而不能平静,还有你身上那本不该属于你的戾气,这是哪怕遍寻世间也万中无一的事,而十方他虽只有三岁,可心中一片澄明,没有杂念,更没有你这世间少有的浓重戾气,所以阵法对他没有丝毫阻碍……”
洛北皱了皱眉,他知道老僧所说并无虚假,即便有些事一直不能肯定,可在他心里也是早有准备,如今被老僧缓和的话语说了出来,他自然是连逃避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么我想离开这里,该怎么办?”虽然知道了一切原有,但总要想办法出去才是,洛北忍不住问道。
老僧大概早就知道洛北会这么问,于是和声说道:“少年,你本是无瑕无垢的年
纪,可老僧见你心中深埋之事却如此的深重,我猜你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可说远远超出常人的见识和能够承受之重,一次次的悲哀,一次次的凄凉在你心中郁结,即便你自己不甚明了,但这些事凝结起来就算是比你高妙之人也未必能经受的起,何况你只是一个初入世事的少年?”
“你心中可有什么事是你一直都解不开的吗?告诉老和尚,只有解开了你心中的结才能摒除戾气,一切或可迎刃而解!”
老和尚果然洞察世情,没想到他几句话就像是看穿了洛北内心一样,很多事他自己甚至都真的未必明了。
洛北深深的呼吸,他想尽量让自己变得平静些,但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却又好像在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个世界一起燃尽,用天下来为心中的悲哀陪葬。
其实对他来说,一直也并没有真正去想过这个问题。
悲哀,凄凉,世间的善恶与黑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吞噬一个少年的纯真?又是怎样一次次沉积在他心中变成无法解开的郁结?
洛北仰起头,迎着月光洒下的那一缕莹白的光辉,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几年之前的那个小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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