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之侧头,看向窗外的河水,河水缠绵而冰冷,载着水面的船只,缓缓流向许多年前。
许多年前,那时候他尚且还是贤昌馆的学生,不知人间险恶,也不识世间疾苦。他有真心欣赏的朋友,志同道合,慷慨仗义。他也一度认为少年人的友谊,合该地久天长。
直到肖家出事。
他心急如焚,答应帮忙,回家找到自己的父亲,可没想到,一向总是在他面前赞扬肖珏的父亲,竟一口回绝了他的恳求。
那时候杨铭之极为不解,跪下央求,大抵是看他的态度太过坚决,杨大人最后终究拗不过,终于同他吐露了实情。
直到那个时候杨铭之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都是徐敬甫的人。整个杨家上上下下,都受徐敬甫的照拂。
“你若是帮了他,就是害了杨家。”父亲站在他面前,摇头道:“你自己选吧。”
少年伏倒在地,满目茫然。他不明白口口声声教导自己人该活的正气风骨的父亲,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倘若他自小学到的家训都不过是纸上之言,那他这些年坚持的,究竟又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同肖珏断义,他选择了家人,同样,也认为自己不再有资格做肖珏的“朋友”。
后来他再科考,入仕,没有留在朔京,故意去了金陵,他没办法面对杨家人,也没办法面对自己。只能在这里,在当初与贤昌馆同窗一同游历过的故地,假装自己还是当初心怀天下,善恶分明的少年。
可一直到再与肖珏他们相逢,杨铭之才突然发现,肖珏、林双鹤、燕贺他们都没变,变的只有自己一人。他们仍旧一同到了入云楼,喝酒说话,却再不似旧时心情。
旧时啊……
旧时如在平地里缓缓隆起的一处巨大山岳,不知不觉中,早已无法逾越,两厢茫茫。
花游仙似是看出了他眼中一瞬而过的哀伤,顿了顿,终是换了话头,道:“如今陛下驾崩,太子殿下却准允乌托人在大魏开立榷场,金陵繁华,若是榷场有意在金陵……”
杨铭之回过神,摇头道:“榷场不会设在金陵。”
“大人……”
“我会阻止。”杨铭之低头一笑,“如果我还是金陵巡抚的话。”
事实上,自打徐敬甫出事后,杨家就给他传了信来。教杨铭之去寻肖珏,看在肖珏与他旧时情谊上,请求肖珏手下留情,杨铭之并没有理会。每一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正如当年他选择了家人,杨家选择了徐敬甫,一样。
等后来见他没有理会,文宣帝又驾崩,想来留在京城的家人们,应当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新的选择。
可他不行。
这几年,杨铭之留在金陵,是在还自己的债。如今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不打算再继续违背自己的本心做事了。
开设榷场一事,对大魏百姓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些乌托人狼子野心,一旦进入金陵,谁知道会对百姓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这是引狼入室。朝中臣子们高高在上,自认为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便无动于衷。
可火一旦撩起来,哪里管是高官还是百姓,自然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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