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看向面前的妇人。
她记忆中的禾二夫人还很年轻,与禾大夫人一丝不苟的严厉不同,禾二夫人生了一张柔婉和气的脸,一看就是性子很好的人。她也曾见过自己的妹妹禾心影打碎了一尊很贵重的花瓶,禾二夫人非但没有生气,还会将禾心影抱在怀里看她的手有没有被花瓶碎片划伤。
禾晏那时候很羡慕,觉得自己的亲娘果真是比“母亲”好的。
后来她打仗再回府,重新变回了“禾晏”,禾二夫人也来过几次。但她们彼此错过的年岁太多了,就算坐在一间屋里,感受到的也是尴尬和疏离。倒是成亲的那一日,禾二夫人要来送她,禾晏坐在屋里,禾二夫人帮她盖上盖头时,说了一句话。
她拉着禾晏的手,慢慢的道:“阿禾,你以后要好好的。”
一句话,让盖头下的禾晏湿了眼眶。
可惜的是,就连“好好的”这个简单的愿望,她最后也没达成。哪怕是她在许家瞎了眼睛,禾二夫人也因“生病”,没有来看过一次。
眼前的妇人已经老了许多,不复记忆中的年轻了,禾晏甚至能看到,她两鬓间隐有的斑白。
她老了。
禾心影看了看肖珏,心中紧张,忙对禾晏解释道:“抱歉,禾姑娘,是因为你与我姐姐的名字一样,所以我娘她……”
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要说禾晏与一个死人同名同姓,谁知道这位女侯会不会觉得不吉利,心生不悦。
禾二夫人看着禾晏,颤巍巍的问:“禾姑娘……你为何叫禾晏呢?”
这话问的实在没头没脑,禾晏盯着她,过了片刻,浑不在意的一笑,只用轻松的语气随口答道:“谁知道呢,寻常女子哪有取‘晏’这个字的,河清海晏,或许我爹娘在我一生下来就知道我此生必然要上战场护一方百姓平安,这样说来的话,这名字倒是与寻常人颇不同。”
她这话有些自嘲的意味。
“河清海晏”,听起来自然盛世清明,不过她自己上了战场,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非但不心疼,反而还要在这里连她最后一丝价值都要榨取赶紧,未免令人寒心。禾晏本以为,她对于亲情的渴望,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磨灭了。既没有希望,失望的时候便不会太过难过。如今她在另一个禾家,得到了原先没有过的温情,再遇到禾二夫人时,那些被刻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埋怨和委屈,便统统都生了出来。
话毕,禾心影尚且还没觉得有什么,禾二夫人却是神情一变,脸上血色霎时间褪的干干净净,几乎要摇摇欲坠。
禾晏冲她们颔首,“无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她轻轻扯了一下肖珏的衣角,兀自往前走去。
身后的禾心影待那二人走的够远时,才小声埋怨,“娘,你是怎么回事,突然冲出来,吓了我一跳。肖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好刚刚他们没有计较,若是生了气,大哥和夫君都未必有办法……娘,娘?”
禾心影突然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面前的妇人,眼里涌出一大滴泪水,泪水划过她已生出细纹的眼角,如深夜的寒露,带着破碎的悲哀。
禾心影知道,禾二夫人这是想到自己死去的长姐了。在禾晏死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大夫总说调养调养就好了,可禾心影心里也清楚,这是心病。母亲的心里总是念着长姐的死,才会如此。
只是……她亦有不明白的地方。她一直以为母亲对长姐总是淡淡的,可能是因为禾晏一直都在庄子上养病,不曾在府中和母亲亲近,所以时日久了,便难以生出和自己一样的感情。可原来在禾晏死后,母亲如此悲恸,她才明白并非无情。
但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带她那般疏离淡薄呢?
还有自己的父亲,禾元亮,对什么人都很好,总是笑眯眯一副很和气的样子,但对于禾晏的死,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的难过。
总而言之,禾晏在禾家,似乎是一个微妙的存在,而禾晏的死亡,让那些看起来平常的事情,终于露出底下的古怪。她满腹疑问,却无人能为她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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