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百姓得知右军都督带人封了孙府大门,将孙家父子押下,人人拍手称快。胆子大些的,跑到孙家门口吐口唾沫,破口大骂,胆子小些的怯怯的站在不远处,待兵士经过,便扯着一人小心翼翼的问:“这位军爷,孙知县真的……真的被抓了啊?”
凉州黑了这么多年,终于天亮了。
孙家父子认罪,总归是一件好事。知县府上哭声震天,那些家里丢了姑娘,或是知晓女儿被掳走却无能为力的,闻此消息,纷纷登门来认尸。
女子的尸体铺陈于院子,摆满了前后三个院子。虽是秋日,但也发出阵阵异味。禾晏随着飞奴一道过去,看见有被媳妇搀着的婆婆在尸体堆中找寻失踪三年的女儿,亦有书生打扮的青年抱着新婚之夜便被掳走的妻子嚎啕大哭。
禾晏看到一个穿白布褂子的黝黑男人,正抱着一具女尸抽泣:“阿妹,阿妹!阿兄来了,阿兄带你回家......”声音戚戚,令闻者落泪。
他怀里的小姑娘身量细小,至多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若是家中顽皮些的,这个年纪,还喜欢捉蟋蟀斗蛐蛐。如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再也难以看到过去活泼的身影,一朵花还未开放,就凋谢了。
满院子的哭声,满院子的死别,禾晏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得哭声几乎要冲破天空。世上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
飞奴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女儿家心软,见不得如此场面。就如宋陶陶,早已躲进了屋里,不忍再看。禾晏却站在此地,她眸中也有伤感,却到底没有落泪。
生离死别,禾晏见的实在太多了。战场上多少男儿,出去的时候是家中长子,妻子的丈夫,回来的时候便成了一抔黄土,人活在世上,少不了悲欢离合。
这些姑娘,活着的时候被欺凌,死了的时候被禁锢,悲惨了一生,到了如今,总算自由了,重新回到家人的怀抱。家人们永远记得她们,也会为她们的遭遇而痛惜流泪。
那么她呢?
禾晏怔怔的想,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是会为她的死亡而流泪的?会在无人的时候缅怀她,痛她所痛。她前生的家人亲手送她上了黄泉,死了也要被利用,可曾有过一刻,得到家人真心?
“少爷。”飞奴的声音打断了禾晏的思绪,侧头一看,不知何时,肖珏出来了。
他问:“所有尸首可都找到了家人?”
飞奴摇头:“还有二十三具无人认领。”
被掳到孙家的姑娘们,有些不乏如宋陶陶这般并非凉州人士的,天南海北,与家人一旦分离,就是永别。
“葬了吧。”
禾晏一怔,抬眼看向肖珏。
他长身玉立,站在满院凄凉里,如他腰间悬着的饮秋剑,锋利,冷静,令人安心。
“少爷,葬在何处?”飞奴问。
“凉州城外,有一处峰台,名曰乘风。”肖珏看着远处,似乎透过院里的树枝,看到了别的什么,他神情平静,语气淡漠,却在淡漠之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道:“这些女子生前身不由己,笼鸟池鱼。葬在此处,愿她们来生自由乘风,啸傲湖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