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还有点印象,四十多年前,伟人就是在这样一个刚刚完成渡河东征,准备出师抗日之时,借住在老乡家中,在雪后的深夜,望着白雪皑皑的秦晋高原,一时间感慨颇深,填写了这首旷世之词。《沁园春雪》虽然只是一首咏雪词,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却是伟人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豪放气概。将秦晋大地大气磅礴、旷达豪迈的意境融入到无产阶级要做真正主人的豪情壮志中。
事实证明,在伟人的带领下,真的做到了,新中国成立了,人民翻身做主人了。而黄土高原上的雪,是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她见证了一个时代对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对内推翻封建、官僚资本主义两座大山,让人民真正的当家做主。
朋友们,你们见过北方下雪吗?看,就像这样,起初,雪花宛如天空的精灵,洋洋洒洒,在空中翩翩起舞,迟缓地,不愿意落到地面。接着,整个天空密密麻麻,如同罩上了一层烟雾,你的眼前,除了飞舞的雪花,啥都看不见了。最后,上天的恩赐,这哪是下雪,这简直就是在倾倒。
一瞬间,山峦,丘壑,树木,……啥都看不见了,全部成了洁白无瑕的冰清世界。你不能走到窑洞外面去,在雪地里站上一分钟,你就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雪人。
陕北的雪,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它没有济南的雪那么温情,它一路狂飙而来,不管不顾。
这样的时候,除了蜷在自家炕头上烧炕取暖,别的啥也做不了。罢市、罢课,当然,学生们已赶在大雪封山前完成期末考试,此时都放假了。在大雪天里,全家人挤在一起,有说有笑,享受天伦之乐,不失为一件美事。生活用品和烧炕的柴禾煤炭,牲畜越冬的干粮,早备得足足的,待来年冰雪消融,绰绰有余了。
几场大雪一过,至大地银装素裹,天空才不疾不徐,用雨夹雪来困住这个冬天的严寒。
雪落人间,不急不缓,愿你岁寒无恙,添衣添暖。大雪,晕染了大地的眉眼,温暖着小小的人间。大雪至,人间至此雪盛时,岁暮天寒,顺问冬安。大雪至,万物藏。酿字为酒,执笔成诗,愿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恰逢其时。温雪煮酒,慢慢说,我们的故事很长,雪地里的脚印很深。生活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雪花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高加林近三个月来,经过了一个冬的雪藏,他觉得,他已具备创作的契机了。
万事开头难,该怎么下笔,他还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他不能像古人那样。弄个神话故事开头。他深深知道自己这点浅薄的阅读量,还不足以跟古人媲美,他不具有他们纵观古今的知识储备量,拿神话故事引经据典。他只不过是浅薄地把四大名著粗略地读了一遍,实际上,有很多地方他自己都没有咀嚼透。尤其是《红楼梦》,每个段落每句话甚至是每个字,可能都会引出一个故事。他的信息量太浅,有些内容完全无法展开阅读拓展。他很苦恼,却又深深陷进曹公的文字里无以自拔。
亚萍为他购买的是通行版本《红楼梦》,虽然后四十回跟前八十回出入太大,有硬拼凑的嫌疑,甚至有的地方感觉牛头不对马嘴,但整体读来,还是非常精彩,只是,后四十回后面虽是温情结局,但是前面的笔锋转得太过残忍,都是良善之人,为何笔锋一转变得人人奸妄狡诈,冷血无情,就连贾母的慈爱,都变得假惺惺的,他有点接受不了。
他读到了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读者诸君,我们都知道,绛珠“还泪报恩”的故事中有一个前奏:
男主的前身本是一块石头,他是女娲炼石补天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多出来的一块,被丢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
这块石头在漫长的岁月中,跟太阳对话,跟月亮对话,跟风雨对话,最后通了灵性,成了神瑛侍者。因见其它的石头都用于补天,独独剩下自己无用没被选上,于是自怨自叹,日夜惭愧悲啼不已。后偶遇一僧一道两位仙人,说起红尘中荣华富贵之事,动了凡心,经仙人度化,化为扇坠大小可佩可拿的美玉,携入人间,投入贾府,成了我们熟悉的贾宝玉。
而绛珠仙草的来历,原文说: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还得造人形,修成个女体。
这份再造之恩,绛珠一直想要还报,但苦于没有机会。巧的是,神瑛侍者计划去人间一游,警幻仙子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绛珠追随神瑛下凡,“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委身于姑苏林家,这便是林黛玉的化身。
在这一回里,林妹妹的泪还完了,她要回太虚幻境了。
“还泪”的故事通过林黛玉这条线索,一直贯穿着这部伟大作品,直到这一回。
曹公文笔犀利,虚实相生相和,由主线贾宝玉引出若干人等,娓娓道来,针砭时弊,入木三分。
他对江苏是有感情和牵挂的,只因那里不仅诞生脍炙人口的“金陵十二钗”,还有着他的挚爱黄亚萍。亚萍已经陆续给他来过几封信,都是鼓励他利用业余时间创作。她还给他联系了《钟山》文学杂志社,只要他手里有稿件,都能通过《钟山》发表。只可惜,他的主要精力用于阅读,还没来得及执笔创作。亚萍也劝他慢慢来,不急于求成。
他不知道,在我们自己的人生中,到底还有多少女儿的泪没有还完。
高加林不敢自诩为贾宝玉。贾宝玉,投生到富可敌国的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府,都只是到人间来历一场劫,何况,普罗大众,芸芸众生。可是,他不知道,为他哭过的女儿,巧珍、亚萍,或许还有后面的谁谁谁,她们又是前世经过他多少的雨露甘惠,注定这生要来还他眼泪。
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女儿,她们哭,他更揪心。“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上天赋予她们哭泣的权利。就像陕北民歌里的词汇:泪蛋蛋、泪花花、泪珠儿、泪汪汪……,哪个词汇里,不泡着泪水。他贫瘠的陕北大地母亲,祖祖辈辈养育的女儿,哪个不是多情种子,陕北民歌,不是依靠女儿的泪泡出来的。
高加林似乎有了眉目,就写女儿,以女儿为载体,写陕北民歌,陕北民俗,陕北人的历史,陕北人的喜怒哀乐。这是亚萍给他的启示。何必舍近求远,陕北本身,就是一座庞大的知识宝库。陕北人用歌唱的方式,把祖辈的生活,都记录下来了。
高加林很感慨,感谢上天把他生在陕北。生在这块厚重的土地上。感谢祖辈凝聚的精华,独一无二的陕北民歌。是什么样的土壤,才造就了陕北男人的剽悍、雄壮,刚中带柔,刚柔相济;造就了陕北女儿的温婉、缠绵,柔中带刚,似水柔情。
陕北,一个特殊的地域,在历史上,曾经千疮百孔。民间一直流传着清末士人所作陕西三边《七笔勾》,辞赋云: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且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抽,山花无锦绣,狂风阵起哪辩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上砖木措上土。夏日晒难透,阴雨更肯露。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掩藏臭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沙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羊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云吃罢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勘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入了簧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不向长安走,飘风浪荡荣华坐享够。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灰满头。腥膻乎乎口,面皮晒铁锈。黑漆钢叉手,驴蹄宽而厚,云雨巫山哪辩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荒丘,土鞑回蕃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传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
不难看出,当时的作者是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立场上,对陕北的人文景观和风土人情作了恶意的歪曲和恣意丑化,充分暴露了封建官吏对人民的疾苦冷漠无情甚至幸灾乐祸的本质。但是,我们不可否认,客观上,还是反映出当时陕北一带荒漠贫困、落后的真实背景。
三边,就是匈奴族首领赫连勃勃所称谓的“临广泽而带清流”的“美哉斯阜”,后来却处在了陕北风沙线上。由于毛乌素沙地的长驱直入,三边,由桑田而成沙海,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陕北的艰苦显而易见。高加林想,写《七笔勾》的人一定不懂“陕北民歌”,他要是懂,就不会把陕北女人写得这般粗俗邋遢,不堪入流。他懂得陕北女儿的柔情吗?哪个陕北汉子,不是被陕北女儿温润出冲天豪气。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和无奈,都甘心情愿为家中的婆姨,家乡的女子去拼、去博,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政府官员不体恤百姓疾苦,不安抚苦累平民也就罢了,还用酸臭文言贬损良善臣民、苦难黎民,真不知是官做大了,还是不知羞耻。
历史早已怀疑孔夫子的教化,有小看普通民众的味道充斥。
百姓之苦是谁造成的?百姓之愚的责任应该谁来承担?天地有心,历史有仁,会分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封建官员吃着百姓供奉的精米细肉,不说有感念之情罢了,但也不该无怜悯之心。
半夜睡醒,不该扪心自问,发几声叹息和同情,权作是爱民敬民的一点薄薄的情怀,感恩一下我们苦难的边民吗?
高加林陷入了沉思。
高加林开始创作了。在这个冬天,在他家的破烂窑洞里,在亚萍赠与他的一干高档家具中,当然,还有暂时不能通电的电视机。在这个极不协调的空间里,他开始了创作。
他文思泉涌,用不长的时间完成一个中篇,他要赶在冰雪消融前,邮差工作的第一时间,把稿件寄给亚萍。他不能让亚萍等得太过着急,辜负她的一片好意。所以,他用了不到二十天时间,写了他的第一个差不多八万字的中篇《痕》,副标题注明《致山丹丹花和我远逝的爱情》。
爱情昙花一现般黯然逝去,生命里却深埋下那段美丽得忧伤如淡菊的痕。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这尘世间,谁曾为花朵的逝去而黯然神伤。岁月的枯荣随潺潺的溪流飘然而逝,谁曾为岁月的流逝而悲情感怀。
傲娇如牡丹,圣洁如白莲。千百年来,名花在文人墨客的笔下不断被续写和描绘,共生共长。被赋予花魂的历代美人,无不在文人笔下大放异彩。都说名花有主,那主便必定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侠客骚人。
陕北作为被历史遗忘的一隅,产不了名花,陕北只出产野生的山丹丹花。还是“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特殊地域,也不曾出文人骚客。而这点卑微的山丹丹花,从来就没有成为过文人笔下的附庸风雅。
但是在高加林脑海里,植入眼帘的首先是那一抹红色。《安塞县志》是这样描述山丹丹花:“色赤,蕊若胭脂,五月间,山陬水湄,最蕃艳。”不争宠的山花,只野生于山坡灌丛、林地岩石间,不声不响,默默生长,却惊艳如天边朝霞,婉约如仙界精灵,像极了陕北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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