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说着笑岔了气。
一只宽大的玩偶熊掌伸高,又慢慢拍了拍路明非的脑袋,楚子航没再说话,路明非油然而生一股子同病相怜的操蛋人生感。
也对,是黄金钻石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那个女孩就是喜欢别的东西,如果她只是想要一只晚上可以抱着睡觉的柔软小熊,那就算你是价值连城的王冠尖尖顶上那颗绝色宝石也没辙,不然像师兄这样的完美好男人,为什么会现在陪他坐在地上发呆啊?
其实他知道,姜黎肯定没有不重视他的意思,他在她心里不是鱼眼石,当然也不会是什么珍珠钻石稀有金属,她只把他当成独一无二的路明非,当成她的朋友,或者他再自恋中二一点,也可以说是“挚友”或者“最好的朋友”。
可路明非也觉得,她在见到黄少天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啊,抛开他的那些私心,他是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好,姜黎可以放下所有沉重的责任,不当一个屠龙者,做个享受约会的快乐女孩就可以了,只要这件事能让她觉得值得。
人生总是需要几个顾影自怜的脑抽时刻,如果恰好有个脑抽兄弟在边上跟你对酌一杯,那更是绝了,就像他现在和师兄一起聊那些莫名其妙的“淡淡忧伤”。
反正他也不会损失什么,而且还有师兄这么一个大帅哥陪着自己一起黯然神伤,这么一想他真是赚大发了啊。
“好吧,这话听起来怪幼稚的,但要是说,我只想当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像小熊威尼和他的朋友们那样一直在一起……师兄你能理解吗?”
路明非微微歪着脑袋看身边的好兄弟。
“我知道。”楚子航并不是很惊讶。
因为他完全相信路明非说的不是假话,或者说,那其实是真心过了头的妄言。
只当朋友就行。
但必须得是一辈子。
那究竟是多久,谁知道呢?也许他们的一辈子都不会很长。
在被黑暗包裹的空间,不被人所见的眼中,有金焰悄然无声燃起。
而风中切实传来了小魔鬼的轻声叹息。
一滴水落进沙漠,你竟想让他还出来?
绝无可能。
“师兄,在日本的时候,我和叔叔婶婶他们闹得很难看,那之后就很少回故城了。”
路明非叹口气,依然笑着说,
“他们大概很讨厌我吧,可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他们,或者说,只有一点讨厌,但如果他们还愿意见到我,我还是很想每年暑假回他们那边住上几天的……”
“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是……师兄,你工作结束之后还可以回到小妍阿姨身边,对吧,哪怕只是陪她很短一段时间。”
“可我已经没地方去了啊。”
路明非的声音并不悲伤,因为他并不感到悲伤,他只是在陈述着自己早已习惯的事实。
“以前哪怕再不欢迎我,叔叔婶婶还是会每天准备我的饭,给我一张用来睡觉的床。你想,就算真的是什么屠龙勇士,也要有一张休息做梦用的床的吧?”
我只是想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那地方在哪里啊?
“师兄你没觉得奇怪吗,我这样一直跟着你们,总蹭你们的任务,但你看我这种人像是喜欢出任务的吗?”
“完全不啊。”路明非忿忿捶地,
“我一个人只想窝在寝室里睡大觉好吗!我本质上就是条懒狗啊!”
“就算现在莫名其妙当了学生会主席,每次你们来喊我出去,我还是能把学生会的事情都推掉,是因为那些事不重要吗,是因为我特别想出去吗?”
“不是啊,我是开心你们能想到我,愿意特意来找我啊。”
“就算没什么重要的事也好,单纯来逗我寻开心也好,哪怕随口路过想起我跟我说一句话也好,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只是因为我想跟你们呆在一起,不想回去看到芬狗毕业之后空荡荡的寝室,怎么也睡不着觉啊。”
说到后来,少年人的嗓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清。
在他大三那年的暑假,一切暴雨与怨恨都结束后,卡塞尔的校内电影院,姜黎又搞来了重映的银翼杀手片源,硬是拽着消沉的他走出寝室。
路明非和她缩在宽大的电影院座位里,他慢吞吞开口:
“姜黎……其实你没必要觉得我可怜,特意来关照我,让我一个人呆着就挺好。”
荧幕上Joi的“Ilovey——”戛然而止于被脚碾碎的投影设备,虚拟爱人的生命随着数据的损坏而永远消逝,那个可怜的男孩从有“人”爱的Joe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复制人K。
路明非同情地想着K的故事,瞧他多可怜啊,还在对路边广告牌上的假人摇尾巴,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丧家犬了,从此以后,命运只给他留下流浪这一条路可走。
姜黎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是可怜你,只是我也没地方去而已。”
“姜黎也没地方去啊。”
路明非对楚子航复述着他从女孩那得到的答案,
“所以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
他那天看见姜黎脸颊上映着银幕光的水痕,心想这破电影还真是感人,却发现她反而抽了张纸递到他手里。
没有归所的丧家犬们抱团取暖,于是有同类的地方,就成了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