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冬日寒风的呼啸之声,也早已听不见。
双方舍生忘死的鏖战,鲜血早已浸湿了布衣,温润的温度,就算在寒风中也不觉得冷,反而大汗淋漓。
林永磊仔细看着城墙上的战场,慢慢举起右手,停顿半晌,忽地用力向下一挥。
却见早已手捧着不知何用的陶罐,在城墙上数尺之外并列站立的一列明军齐齐向前,来到女墙旁边,用手中的火折子将陶罐的引信点燃,然后再将陶罐举过头顶,狠狠地往下砸去。
只见那陶罐居然根本不是要去瞄准正在云梯上往上飞爬的蒙兵,而是纷纷落在城墙下丈许左右的距离之外,一嗣落地,便是一声沉闷地巨响,陶罐猛地爆开,一闪而过的火光之中,无数的铁钉、铁屑、碎石之类随着爆响飞快地四下飞溅。
与此同时,几乎是两三丈的范围之内,无数蒙兵发出痛苦的惨叫,有些捂着脸,有些捂着眼睛,有些扶着腿或肚子,倒地打滚。
甚至有几个距离爆开的陶罐很近的蒙兵,被那陶罐炸开的气流直接掀起丈许来高,然后再沉沉地掉落在地,全身已是手断脚折,血肉支离破碎,一声不吭地便已死去,相对于那些受伤倒地嚎叫的蒙兵,他们反而是瞬间便已被炸死,没受什么痛苦。
那正是林永磊所制的专门用于守城的利器,乃是用大号的爆竹放入陶罐之中,在中间的空隙内塞满了铁钉铁屑之类的易伤敌之物,其间自然还有林永磊特制的加强爆炸威力的秘方。
仅仅只是这一波的陶罐,城墙之下便几乎已有千余蒙兵倒地!
再加上城头之上,林永磊还指挥着军士时不时便将一桶一桶的猛火油朝着蒙兵头上倒去,那猛火油一倒下去便是一大片,虽说伤不了人,却能淋得周边数人身上都是,城墙下的地面也四处流淌,正好遇上爆开的陶罐炸出的火星,顿时点燃成一大片雄雄烈火!
正如前一日投石机投出的陶罐中的猛火油一般,沾上混有白磷的猛火油的蒙兵被烈火点燃,无论是使劲扑打或是在地上打滚,身上的火焰都难以熄灭,无数蒙兵惨叫着跌落云梯,或是倒地挣扎。
倒地的绝大多数都是站在城墙之下,正在死命扶着云梯,又或是正在准备攀附云梯向上爬的蒙兵,这些蒙兵倒下一片,那云梯顿时无人扶持,立时便是摇摇晃晃,站在云梯之上正在舍命上爬的蒙兵则是站立不稳,又是纷纷跌落。
转眼之间,至少有半数的云梯重新掉落到城墙根下,剩下的一半也是摇晃不已,云梯上的蒙兵不得已只能暂时停止上爬,抓稳云梯,意图稳住。
偏偏此时城墙之上又是一阵箭雨下来,蒙兵便如晚春的落花一般,一个个从两三丈高处掉落下去,摔到城墙下早已满是血污的地上,幸运的摔在原本已倒在地上嚎叫的同伴身上,不幸的则直接摔在冬天冻得硬梆梆的硬土之上,免不得手足受伤骨断。
纳哈出坐在军阵之中的马上,远远望着数千蒙兵强攻神木堡城墙,都已日过正午了,居然还没有一个蒙兵能够攀上城墙站稳脚跟,脸色铁青。
他早通过探子探知,因为大明朝廷组织北伐,将各地明军抽调到蓟州集结,这边西北边境虽说仍旧是重兵守卫,但也被抽调了一小半,而剩下的明军,大多集中在榆林,眼前这神木堡,现在的守卫兵力最多也就平常时的一半,只怕还不足一千人,就算是有人过来帮着守城,兵力也绝超不过两千之数。
上次在鄂尔多斯的华筝墓中,他遇上了一队南明的江湖人士,后来居然发现还有一队明军过来救援他们,最后让他也不得不放弃下令将那群江湖中人尽屠于斯。
也许那帮江湖人,也会帮着大明来守这神木堡。
但纳哈出并不在乎。
他纳哈出原本出身贵族,祖上乃是成吉思汗麾下名将“四杰”之一的木华黎,自懂事起,他便在军中长大,对于军阵战仗熟悉无比,一步步成长为蒙元朝廷的太尉,被誉为身为河南王、中书左丞相的扩廓帖木儿,也就是汉人所说的王保保之后的蒙古军一代名将。
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纳哈出的存在,蒙古朝廷才能退守捕鱼儿海,苟延残喘多存在了十余年,否则早就被南明的常遇春、徐达等名将所灭了。
而在纳哈出的眼中,动辄双方数万大军的战争,绝对不是那些江湖人士之间的打打杀杀可比的。
蒙古族也有江湖高手,百余年前便曾有位蒙古国师金轮法王,身具龙象般若功,力大无穷,就连中原的武林绝顶高手只怕也占不到他多少便宜,就算是现在,纳哈出身边也照样不缺少江湖高手,有与他一样是蒙古族的,有吐蕃族的,有回回的,自然也不缺少有南朝的汉人。
但纳哈出却深知,大军之中,讲究的绝非个人的勇力,而是团队的配合,以及军力的调动,有如一台牛车,有些是轮子,有些是握把,有些是围栏,只有密切的配合,才能取得战场中的胜利。
江湖高手固然个人勇力超过普通士卒许多,但若放在大军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敌人的刀枪,头顶还有密集的箭雨,纵然是天下第一高手,无非也就是能够多支撑片刻,最终也逃不开被万枪刺死,剁成肉泥的下场。
而从昨日到现在,纳哈出都能够看到,有不少人影在城墙上出没,并未身穿明军的战袄,显然并非守城的明军士卒,定然是过来帮着神木堡守城的江湖中人。
对此,纳哈出也并不认为,这小小的神木堡,不到两千的守堡兵力,能够抵挡得住自己亲率两万蒙古铁骑的践踏,以十对一的兵力大军压境,取下神木堡,绝对不是件困难的事。
然而,眼前的一幕十分出他的意料。
昨日双方的投石车互投,便有些令纳哈出吃惊,明军的投石机不但明显投得远,而且投出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奇怪东西,居然会起火,会炸开。
而今日,数千蒙军架云梯攻城,眼看着就能够有士卒抢上城头,却不知为何又响起巨大的爆响,又或是腾起大片火焰,转眼之间,原本攀附在城墙之外的蒙军竟如土崩一般跌落下来,哀号处处。
眼见着几乎又折损了超过两千的士卒,却还没有一个蒙古兵能够攀上城墙,更不用说在城墙上站稳脚跟,打开缺口了。
“再派三千人!再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掏出多少东西来!”纳哈出咬牙切齿下令。
“太尉。”旁边的孟恩刚刚传下军令,不过片刻却回来迟疑道:“万夫长巴哈说是损失太大了,只肯再调一千士卒。”
“临战不遵军令者……”纳哈出那个“斩”字还未出口,却又猛然收住。
这一万五千西蒙大军,乃是向额日勒钦所借,正因担心纳哈出反客为主,拿自己的族兵当炮灰,额日勒钦安排了亲信巴哈来统率这一万五千西蒙军。
虽说纳哈出出兵之后,凭借自己太尉的身份,再加上身为蒙古名将的威严,安排了更听话的孟恩来统率这一万五千西蒙军,但这也不可能真的就可以将巴哈完全排斥在外,毕竟孟恩只是一个千夫长,一万五千蒙军中,至少有七名千夫长,与孟恩的职级是一样的,没有巴哈的配合,那些千夫长不可能听命于同级的孟恩。
而此时巴哈见攻城战损失太大,抗命不肯再出三千士卒,最多只给一千,属于典型的军前抗命,依例当立斩当场。
但纳哈出却知这个“斩”字此时绝不能轻易出口,斩了巴哈容易,但若是引起剩下的一万西蒙兵丁哗变,别说攻下眼前这神木堡了,他纳哈出还能不能平安地回到辽东,都是未可知之数。
无奈,纳哈出只得改军令:“孟恩,调一千士卒,观童,调一千怯薛军,由你统领,增兵,蚁附攻城!”
“遵令!”观童阵前一抱拳,拨马转身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