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皂衣的林永磊并未穿明军战袄,他一直站在城墙之上,便在徐东彬和朱文琅的身边,看到那城外的蒙兵迅速接近,到了距离城墙三百步左右之处时,剩下的四五台投石车停下,数十蒙兵以盾牌保护,余下的蒙兵则手忙脚乱地固定好投石车,那石块早已放在投筐中备好。
很快,纳哈出这边的投石车也开始投出石块,巨大的石块呼啸着直奔城墙而来。
林永磊见状,拿着手中的一红一黄两支小旗向后晃动了三下。
却见城墙之上的十台投石机被士卒迅速改装,去掉了增加的粗绳和细绳,将投筐重又固定在抛杆的顶端,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为首的玄武弟子则估算着距离和角度,招呼两名同伴推动投石机,略微转动了一些角度。
其中的五台继续朝着蒙军剩下的几台投石车进攻,而另外的五台,再加上原本安置在城墙之内的其他七架投石机,则往投筐中装上了另外的东西。
瞿郁仔细看去,只见装在那投筐中的东西黑乎乎的,圆圆的,并不是先前那种经过打磨的石块,却是一只只陶罐。
城墙下的七台投石机投出圆圆的陶罐,陶罐比石块要轻上许多,还刷了一些红色的颜料,几乎也能抛出近三百五十步的距离,却见那带着红色的陶罐飞快地砸向蒙军,直接落入蒙军阵中,先是撞得两三名蒙军口吐鲜血倒地哀号,最后砸在地上碎裂开来,却是淌出一大滩黑色的液体。
也不知为何,流淌在地上的黑色液体竟是突地红光一闪,猛地起火,燃了起来,一时间,顿时将周围的一大片都点燃了,因陶罐破碎而在身上粘上黑色液体的蒙兵,身上也随即雄雄燃起了火苗。
这一下大出蒙兵意料之外,一只陶罐几乎便引起了两丈方园范围的大火,尤其是粘在蒙兵身上的液体,怎么扑打也无法扑灭,眨眼之间,便有十余蒙兵着火,被大火引燃了身上的皮袄或棉衣,全身变成了一个火球,不住在地上打滚,哀号叫唤着,不过片刻,便已被烧得全身焦黑,动作慢慢迟缓,以至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任那火焰将其烧成了一团灰烬。
瞿郁在城墙之上,看得目瞪口呆。
投石机的威力他是清楚的,一块大石快速飞向敌阵,若非正好砸中那些器械,往往也能砸死一两个敌兵,余势不减,一路滚过去,说不定还能再令三五个敌兵手断脚残,但至多也不过能造成六七人的死伤,但今日这陶罐飞出去,能看到被砸倒地以至被烧打滚的蒙兵怎么着也已经十余个了,对于敌方的伤损,直接扩大了一倍!
“猛火油!”瞿郁喃喃道。
猛火油便是石油。
西域有少数地方是产猛火油的,这一点瞿郁也知道,神木堡本就是大明西北边塞,存有少量猛火油也不算很奇怪,但瞿郁却从没见过用巨大的陶罐装上猛火油,放在投石机上投出去用来杀敌的。
战场之上,只要能杀敌伤敌,无所不用其极,倒也不是没人想过用猛火油去烧敌军,但这其中最大的困难在于,如何能够保证在恰当的时候点燃猛火油。
点早了,陶罐在自己的投石机上便燃了,烧的是自己。
点晚了,飞过去的就只是一堆黑乎乎的液体,没人去将其点燃,若是投出去之前点燃引线,又无法保证引线燃烧的时间,短了,在半空中就炸了,伤不了敌人,晚了,落在地上也燃不起来,更何况陶罐在空中高速飞跃过程中,还可能被强风吹灭。
无数的巧匠都难以解决这个问题,也导致了基本没见过将猛火油装在陶罐中用投石机投出去杀敌的,更多的还是埋在某处,再由人工择机点燃,以火阵困敌,又或是在距敌很近的地方,令士卒拿着已点燃引火绳的陶罐扔入敌阵之中——哪怕是如此,只怕也有一半以上的陶罐在半空之中已熄灭,徒然摔成一滩液体在地上,只能指望后续成功点燃的陶罐起的火,将之前未燃的猛火油重新点燃。
而这样带来的问题,要么就是给了敌军喘息和应对的时间,减少伤亡,无法达到最大的效果,要么就只能是数量换质量,扔出足够多的陶罐,保证其中一部分能够顺利点燃,达到目的。
瞿郁却不知,有林永磊这个江南霹雳堂的副堂主在,早就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只须在陶罐内壁上用泥土粘上一些霹雳堂特制的白磷,陶罐破碎,白磷见风即燃,随后点燃猛火油,便可十分恰当地使陶罐在落地破碎后自己燃烧起来,正好便是蒙兵身上粘上猛火油的时候。
这也正是瞿郁现在看到的效果,实是令他大感意外,又是大感惊喜,如此一来,这投石机一投一个准,比之以前,伤敌的效果,威力可谓大了一倍有余!
“可惜了,神木堡这里并没存多少猛火油,只做出来了五十余只火罐,不然光这猛火油,就够纳哈出喝上一壶的了。”徐东彬在城墙上看着战果,微叹道。
“哪里来的陶罐?”神木堡守备江涛有些奇怪,之前从不知道在神木堡中,哪来这么多的陶罐。
“现烧的,反正也就是用一次罢了,又不用讲究做得如何精细,甚至也不用非得是陶土,随便弄些土捏捏,烧硬了,能用便行。”徐东彬笑道。
朱文琅此时也是目瞪口呆,他在云南守城战中不是没见过投石车,但却确实从未见过投石车以火伤敌的。
“嘭嘭嘭!”几声沉闷的声音传来,瞿郁的注意力又转向了别处。
那是从城墙上的那五台投石机上投出的东西产生的声响。
只见城墙之上,除了之前的五台投石机依旧用石块瞄准蒙军的投石车之外,另五台也已换了陶罐,只是这些陶罐并未漆有红色,而是漆上了绿色。
只见那涂有绿色的陶罐同样飞向敌阵,在砸死一两名蒙兵之后,同样破碎开来,并未流出黑色的猛火油,反而是一个亮晶晶的圆球,犹如石块一般,同样撞倒撞死了一两个蒙兵,却是突然“嘭”地一声,炸了开来。
无数细小尖锐的石块四下溅开,犹如一颗颗暗器一般激射而出,旁边的蒙兵猝不及防,有些被砸伤手脚,有些被打瞎眼睛,更惨的甚至直接被打中脑袋,直接入脑,令蒙兵跑着跑着便倒地而亡。
同样,一只陶罐又是造成了十余人的伤亡。
“这又是什么?”若说瞿郁还能想明白装了猛火油的陶罐起火伤敌,此时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的蒙军,完全弄不明白,这城墙上的投石机投出去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朱文琅也看不明白,问道。
对于朱文琅的问题,徐东彬是解释得能怎么细便怎么细,就是为了让朱文琅能够更多更快地学到一些东西:“是陶罐里装上碎石,再加上水,如今是冬天,放在外边,陶罐里便冻成了冰球,一样可以砸死人。至于炸开,永磊,你与少主公解说一下。”
“是,军师。”林永磊躬身应道,转看向朱文琅:“禀少主公,陶罐里属下装了一个大爆竹,多放火药,还加了白磷和引线,陶缸破碎,白磷遇风而燃,点燃了引信,引信引燃冰球之内的爆竹,爆竹爆开,激起碎石和碎冰四下溅开,便可伤敌……还有,那冰水之中,也放了毒药和麻药,鞑子纵使只被碎石轻伤,也会因伤口中毒而再难作战……”
“这也就是在军阵之中。”徐东彬道:“这些毒药并不稀奇,若是寻常之时,解毒自然不难,但在这战场之上,一来中毒了之后无再战之力,二来耽搁了时间,等到一战结束,这些伤兵回去之后再解毒,估计也来不及了……而且中毒的人多,也不可能有这么多解药。”
瞿郁在一旁听得分明,心中暗暗打了个寒颤。
眼看着神木堡中的十五台投石机,先是用改装之后增大抛石距离的投石机,摧毁蒙军的投石车,然后又用陶罐猛火油以及带毒冰球的办法,造成蒙军步卒的大量伤亡,蒙军军阵如此密集,每一个陶罐几乎都能造成十余名蒙元士卒的伤损,而就在这短短顿饭工夫的时间内,刚刚架好,还没发射几次的蒙军投石车,又被砸中了三四架,如今只剩下一两架还在抛石,可见,由玄武弟子所率的操控投石机的士卒,对于投石机投石的精准,亦是惊人,不知其中又采取了什么办法。
仅仅是投石机这一件,瞿郁便看到徐东彬和林永磊玩出了这么多花样,这么一来,投石机的威力,又何止增大了一倍?
如果说徐东彬之前要抢此战的指挥之权,瞿郁内心还有些不服气,只是看在朱文琅的面上勉强答应听命,此时却是有些心惊胆颤,眼前这位长得十分消瘦,时不时咳嗽。
明显不会武功,身体还不好的徐东彬,实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对面的纳哈出看到此结果,也是心惊不已。
他乃是元廷大太尉,率朝廷元兵与朱明交战几有数十年,城墙攻守战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早已心坚如铁,明知要攻陷一座军堡,十架投石车肯定不够用,但实在是等不起了,哪怕是用人头堆,也须得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神木堡拿下,以调动朱元璋的北伐大军,减轻以后的压力。
他知道神木堡中肯定是有投石机的,所以这十架投石车,他本就没想过能够真正发挥出作用,无非只是为了与堡中对攻,替攀城的士卒争取时间而已,等到攻下城墙,十架投石车能剩下三台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但他没想到投石车损失得如此之快,神木堡中的投石机居然投得这么准,这么远,自己的投石车距离城墙还有四百步时,堡中投出的巨石便已能够砸中自己的投石车!
纳哈出和明军打了近三十年的仗了,什么时候明军的投石机的覆盖范围已开始达到四百步了?
直接的结果便是,蒙军的投石车还没能靠近到射程距离,便已毫无还手之力地挨了两轮的石击,这也导致,连最前面的蒙古士卒都还没跑到城墙下面,投石车已是损失十之八九!
如此一来,除了弓箭,对于神木堡的城墙之上,已再无投石车可威胁,士卒就得顶着箭雨强攻城墙。
好吧,为了早一刻攻下神木堡,纳哈出豁出去了!反正现在攻过去的都还是借来的额日勒钦的兵马,哪怕用人命填,今日也得拿下神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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