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得押着冯旺赶到县衙,就见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了,时文彬居中而坐,何道生、箫谦、高克疾等人围在一旁,连朱仝和雷横这两个内鬼都战战兢兢地侍立在旁,只不过脸色都不是很好。特别是雷横,额头都冒汗了,高县尉突然出手,直接以通匪的罪名抓了宋江,既然宋江都落马了,他们也和梁山泊不清不楚的,难免不会受到牵连仝,见他虽然面上若无其事,但拳头也是紧紧地握着的。嗯……不愧是一辈子的兄弟啊,这帮人要是不晓事,敢来捋虎须,凭自己两兄弟的本事,还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啊!
检查完了人证和物证,时大老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恼怒,一来恼怒高克疾事先不知会他就擅自行动,害得自己蒙在鼓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二来恼怒宋江,因为宋江这厮的情商实在太高了,这一年多以来把他哄得太开心了,当然了,明里暗里的好处也孝敬了不少。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把他引为心腹之人,没想到他做事却这么粗疏,居然被高克疾当场抓住了把柄,自己少了一大进项不说,还落了一个用人不察之过,在以后的仕途上可是个大大的污点啊。
有人恼怒自然就有人开心,高克疾就是最开心的那个人,先前在酒店里,刘唐大发神威,不仅打伤了焦挺,还踹了他一脚,把他的官帽都踹飞了。眼看他就要护着宋江逃走了,幸好张文远留了一手,一张渔网将二人一网打尽,其余人一拥而上才将他制服。
见冯旺也归案了,他脸上的笑容就更是掩盖不住了,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周,高声禀道,“大老爷,所有嫌犯俱已到案,押司宋江通匪一案证据确凿,可为铁案矣。”
“嗯……好,好!”时文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先将宋江、刘唐,还有那个……啊……冯旺,把这三个贼人用重枷锁了,押在死囚牢里,明日一早行文府衙请示,取得回书以后再押往府城受审。”
刘唐和冯旺是反贼,宋江与反贼勾连,按律都应该判处死刑,但是大宋的律令有规定,县一级的政府是没有判决死刑的权力的,因此他们必须把犯人押到府城受审。审核之后再把判决书上报到提点刑狱司复核,复核通过以后才能生效。但是大宋是个非常仁厚的朝代,对死刑判决是非常谨慎的,即便是提点刑狱司已经判决的案子也必须上报刑部,在执行前还必须复奏朝廷,京畿地区需要“三复奏”,州县需要“一复奏”,最后由皇帝亲自勾决才能开刀问斩。
因此,时文彬这样处理宋江等人并不是在拖延判决,而是大宋的制度就是这样,遇到这样的案件,他能做的只有先收押,然后押往府城受审,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张文远现在还是个白身,自然没有资格出现在县衙的大堂上,因此高县尉在外面耀武扬威的时候他就在县尉府里休息,顺便做些善后的工作。这一仗虽然规模很小,但是伤亡却很大,几方这边死了一个衙役和一个赵家庄的庄客,其他人也几乎个个挂彩,其中焦挺和赵能受伤最重。焦挺在酒店后门堵住了刘唐,两人大战一场,焦挺抵不住刘唐,被砍了两刀,深可见骨。赵能从正门追捕刘唐本来是很安全的,但是刘唐临时想起不能抛下宋江独自逃命,打倒焦挺以后又折了回来,然后他就悲剧了,被一刀差点儿把肩膀削了下来。
张文远虽然事先做了周密的部署,却唯独忘了准备医务组,大晚上的面对一屋子伤兵,他顿时抓瞎了,“哎呀,我去,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啊?”
“赵二郎,快去请郎中!”
赵得懒洋洋地回道,“三郎啊,夜已深,不如明天去请吧,反正又死不了!”
张文远真想给他两脚,俗话说救人如救火,等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你这么做是不是想故意弄死赵能,好全盘继承家产啊?
在房间里踱了会儿步,张文远猛然想起前两天过中秋节的时候给高克疾送了两坛白酒,此时应该还没喝完。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了许多了,直接往后门冲去。但才冲了几步就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喝道,“哎呀,哪来的贼子?”
张文远吓了一跳,忙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看去,就见天井里摆着一张凉床,一个妙龄女子半躺在上面,此时正惊魂未定地起身,一手撑着凉床,一手捂着胸口,颤声道,“是坤儿吗?”
王旭觉得这声音很耳熟,随即就想起这是高克疾的小妾的黄氏的声音,连忙解释道,“三姨娘,是我,小张三!”
黄氏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鸡顿时没声了,半晌才娇媚地道,“哎呀,是你啊,小张三,你这时候进来做什么?”
张文远连忙把外面的事情说了,黄氏用团扇捂着嘴,咯咯笑道,“你呀你,真是太冒失了,吓了俺一跳,还以为是坤儿来了呢!”
张文远心说“坤儿来了”又怎样,难道你们有奸情啊?
但黄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奴家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欸……你这死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的!不过……也无妨,虽然做不成好事,俺可以让你摸一摸,好歹也能解解馋。”
说完就起身向里屋走去,走了两步见他没动脚,又回过头来催促道,“快来啊,再不快些一会儿他就要回来了。”
“哎呀,三姨娘,你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是进来找白酒的!”见这婆娘还在发骚,他连忙转入了正题,“外面有几个兄弟伤得很重,命在垂危,我急着给他们治伤,真的不是有意冲撞你的!”
黄氏见他确实不是来和自己再续前缘的,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冷冷地道,“在书房,你自己去吧,俺回去睡了!”
张文远没心情理会她,连忙跑到高克疾的书房,搬了一坛白酒出来,先给赵能清洗了伤口,然后用消了毒的绣花针缝合,随着辛辣的白酒触碰到他的伤口,疼得这铁憨憨哇哇大叫,差点儿晕了过去。但是张文远却不管这么多,让他咬着一块木板忍着,让张荣和张全掌着灯,忍着剧烈的恶心一点一点地清洗着,再用煮沸的纱布给他包扎,整套流程下来,不仅他和赵能像洗了个澡一样,就连一边观看的捕快和庄客们都汗如雨下。
处理完了赵能的伤口,王旭又去给焦挺处理,他比他可强硬多了,整个过程虽然也是疼得满头大汗,却愣是一言不发,只在包扎完了之后咬了一碗酒狠狠地灌到肚子里去,算是给自己的犒劳了。
好不容易处理了所有人的伤口,时间已经过了三更了,高县尉终于从县衙回来了,见他把他自己的白酒都霍霍得差不多了,不满地道,“哼,小张三,你得赔咱的酒!”
张文远见他没有在意自己私闯县尉府后院的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嘿嘿地笑了笑,道,“小事,小事,我赔你两坛。”
高克疾扫视了一眼众人,见他们虽然带了伤,但心情都还不错,当即决定给他们打赏,张文远出力最多,按理来说应该得到最多的奖励,但他却当起了圣母,只拿了一根金条,剩下的都分给了衙役和庄客。焦挺、赵能和赵得三人出力也不少,特别是焦挺和赵能都挂了彩,高县尉不仅给了赏赐,还发了抚恤,让他们回去以后安心养伤,伤好以后再为朝廷效力。
这些赏赐嘛,当然是晁盖出的了,他那一百两金子成了赃物,时文彬分走了一半,剩下的就给了高克疾。高克疾深感人才的重要性,自己留了一半之后就把剩下的分给有功之人。
众人得了赏赐就作鸟兽散了,张文远还有事情要说,就单独留下来和高克疾说话,听说宋江、刘唐三人暂时还不能挨刀,他心里就有些不爽了,但旋即又想起了大宋的死刑复核制度,也就释然了。
“恩相,小人还有一计,此计有些弄险,不知恩相敢不敢用?”
高克疾喝了一碗酒,双眉一拧,喝道,“有什么计策先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的。放心吧,就凭这一功已足以让你重回县衙,只是刚才的人太多,咱没有向大老爷提这事。放心好了,等明天空了,我再单独向大老爷禀明你的功劳,再把先前那件案子说成是我故意派你去卧底,却不慎被宋江那贼厮察觉了,继而故意栽赃于你,我为了保证这件案子顺利破案,不得不暂时牺牲你,如此一来,你回归县衙就再无阻碍了。”
高克疾又喝了一口酒,喝道,“别说这些屁话,赶紧说你的计策,说完了还要回去睡觉呢!”
张文远听他这么说,不禁想起了刚才黄氏在天井里来回踱步的倩影,可惜了啊,要不是为了给兄弟治伤,自己肯定已经得手了。不过一想到他是自己在这个社会唯一的靠山,对自己也蛮不错的,而自己却还要去睡他的女人,不道德不说,经济账也算不过来啊,想到这里就干笑了两声,说道,“恩相,把宋江、刘唐和冯旺三人押解到府城受审,这一路可不太平啊。”
高克疾的脸色的也变了,“说得也是……嗯……你不是说有一计要献给咱吗?快说出来听听!”
张文远仔细地想了想,开口说道,“倒不如事先放出风声,故意让梁山泊的人知晓此事,晁盖是个重义气之人,他定然会下山劫持囚车,到那时……嘿嘿嘿。”
听了张文远的计谋,高克疾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把梁山泊的贼子引出来一网打尽?”
张文远点了点头,“这伙贼人一直龟缩在水泊里,官府进剿他们就藏起来,官军一撤他们又出来作乱,实在是头疼,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引起出来一举成擒。”
高克疾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才无奈地道,“这事必须得府里出力才行,单凭咱们县城的实力可不行啊!”
张文远笑了笑,道,“恩相说得极是,单靠咱们郓城一县之力当然无法成功,如果借助府城的兵力,当有八成的把握。”
高克疾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把碗中酒一口喝干,猛地一挥拳,斩钉截铁地道,“好,你这一条引蛇出洞之计着实绝妙。老夫就应了此事,明天就去请示大老爷,亲自去府里走一遭,请宗府尹调集济州官军于半道设伏,定能全歼梁山贼军。”
妙计得售,张文远喜不自胜,立马又送上了一波又香又甜的马屁,高克疾被拍晕了,又改口道,“算了,也不用等到明天了,老夫现在就带你去见大老爷,细说此事。”
“现在?”张文远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见月亮已经西斜了,再结合刚才的更鼓来看,现在肯定已经半夜十二点了,迟疑道,“不打扰大老爷休息吗?”
“哎,不打扰,不打扰!”高克疾满不在乎地道,“你是不知道啊,咱们这个宗府尹为了梁山贼寇的事愁得每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连带着咱们大老爷的跟着受牵连。你有这样的妙计献上,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