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清凉的晨风从山峦处刮来,沟峁里溅落几声莺啭,檐下闷了一夜的热郁,消散无影。
孟葭不等人叫,自己就从床上爬起,赤着脚,踩上光滑的地板,在窗前静站很久。
除了出生在北京之外,她对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一整个夏天的忐忑,也终于在即将分离的这一刻,化作浓浓的不舍。
张妈在院子里叫她,说早饭做好了,让她快点。
孟葭换了件无袖双层圆领白衫,油画裙,马尾放下来编成麻花辫,斜搭在肩头。
黄梧妹看着她安静坐下,“这么打扮,像忽然长大了。”
“本来嘛,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十九了。”
孟葭对外婆讨巧地笑,刻意装出轻松的样子。
黄梧妹点头,从桌下拿出一个蓝丝绒盒,“那个时候,外婆就不在你身边了,提前送你的礼物。”
“什么呀?”
黄梧妹搅着汤水,“自己看看。”
孟葭放下瓷勺,打开绒面浓密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翠玉锁。
小小一片羊脂白玉,刻如意团云纹,很精巧的样式,只在她掌心待了片刻,莹润生温。
她想起来,是那天去六榕寺,舅公问外婆要的东西。
孟葭忙还给外婆,“这我怎么敢拿走的?还是放在家里稳当。”
黄梧妹严厉地命令,“你现在就戴上,我托方丈开过光,保平安的。”
原来前两天,外婆特意去一趟庙里,是为这个。
孟葭只好挂在脖子上,“这么戴吗?”
“好看。”
细小的银链泛着微茫光泽,腻在孟葭柔白的脖颈上,迎着日光,更显得脆弱易折。
紫檀圆桌上八碟毕陈,可惜无人赏识,点心做得再可口,也没能被光顾几筷子。这一顿早饭,在祖孙俩的沉默里吃完。
山路两旁静谧,远道而来的汽车引擎声,显得犹为突兀。
孟葭听见时,没由来的,抓着椅子扶手,心惊了一下。
她慢吞吞站起来,拼命忍住外溢的低落情绪,想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只能半哭半笑,说外婆,我走了。
黄梧妹送到了门口,就唤张妈来,她涩声道,“你送她上车吧。”
张妈连哎了两声,把行李箱推出去。孟葭走到阑干边,又回头,嘴唇微微抖着。
但外婆只是朝她挥手,布满细小干纹的唇角深抿着,像不耐的驱赶,“快走。”
郑廷替她拉开车门,孟葭再没敢多看一眼,目光钉在了前排座椅上,动也没动过。
直到开下山,孟葭扶着车窗猛地侧首,山腰上的宅子,已经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她的手抚在胸口,大喘一声气,做了个深呼吸。才想起对郑廷说谢谢。
“不用。孟小姐,到机场还有一阵子,你眯会儿吧。”
郑廷给小姑娘留足面子,并不多一句话,像才察觉到她在车上似的。
孟葭很感激他的体贴,这种时候若再有人牵动一丝一缕的情绪,没准她真的会哭出来。
她很不愿意在人前失态。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郑廷坐在副驾,见孟葭缓和了一些,和她闲聊,“学校几号开学?”
“九月二号。”
郑廷点头,“也就这两天了,祝你学业有成。”
“谢谢。”
片刻后,他又提醒司机,“回迎宾馆接钟先生。”
孟葭咦了声,“还以为他已经到机场了。”
郑廷唇边噙一缕笑意,并不做声,扭头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习惯了拒人千里的钟先生,在小女孩子面前,到底留了个多好说话的印象。年纪轻轻的孟葭小姐,就只管他啊他的起来。
他试探性地问,“你和钟先生,已经很熟了?”
孟葭给予公正评价,“不熟。但我觉得,他待人很善意。”
郑廷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大概钟漱石自己都料不到,他这一辈子,还能跟善这个字,搭上点边。
孟葭捕捉到他这个强忍住的表情,“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郑廷连声说没有,“看得出来,你一点都不怕他。”
“他有什么好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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