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思绪被打断,他抬头:“谁?”
外面应答的并非郑玉成,但也是个年轻的男声:“是我,牧清。”
陈文港过去打开房门。来人比他略矮两三公分,眉眼精致气质冷淡。
牧清并不姓郑,是郑老爷的外甥,因为母亲过世后无人照顾,这些年都寄宿在舅舅家里。
郑家的孩子有好几个,年龄互相隔得不远,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郑秉义自己有两儿两女,此外收养了一个陈文港,再有一个,就是妹妹的孩子牧清。
所以论处境,牧清其实和陈文港最像:双亲见背,寄人篱下,两人连眉眼都有三分神似。
但这莫名的缘分并没让他们拉近关系。
反而牧清对陈文港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陈文港没有印象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表面上还是客气的:“有什么事吗?”
“你跟玉成闹出来的事,舅舅好像知道了。”牧清轻声慢语,平淡地来通知他这个坏消息,他性格孤高冷淡,一向这个态度和语气,“林伯想找你先过去谈谈。”
林伯是郑家的管家,服务当家人有二十年。在这个家里,他代表另一种权威。
“好。”陈文港应了,“他还说什么了吗?”
牧清抬起眼,却见一双眸子揣度地盯着他看。
陈文港瞳仁是浅棕色,背着光的时候却更像黑,幽沉沉的。
他看得牧清心里一突:“没有。其他的我没多问。你去了就知道了。”
郑家有很多人做事,管家和厨师、司机等工作人员住在另一栋楼,陈文港凭记忆过去。
林伯见了他表情很严厉:“陈文港!你过来!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不能怪他态度不好,老人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事,受到的冲击不小:“你虽然没改姓,你也管郑秉义喊一声义父,跟郑玉成就算是兄弟,你和谁不行你和他搞到一起——啊?”
“您别这么说。外面也没有人这么看。”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谁?我还以为你早就飘了。”
在他面前,陈文港低头认错:“这些是我欠考虑。”
“你以前不是有很多女同学给你写情书吗?你怎么就非要走邪门歪道呢?”
“林伯,消消气。”陈文港望着他满头华发,心绪万千复杂,他往前走了两步,“我从小父亲去世,义父又忙,每年家长会都是你帮我开,在我眼里,您和长辈是一样的。”
突然说这个,老头儿反而不好再发火:“不要跟我扯没用的。”
陈文港刚来郑家的时候,记忆里管家对他总是很严厉,方方面面都要纠正他。
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被这个古板又顽固的代监护人束手束脚,那时候常常想着,等以后自立了就好了,搬出去,总有天再也不必见面。
直到后来——
前世陈文港伤势恶化,不得不摘除眼球的时候,手术后林伯私下去霍念生的别墅探望他。
管家仿佛老了十来岁:“你一出狱,自己就悄悄走了,我派人找过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你在哪……我知道你恨郑玉成对不起你,可你不会来找我吗?难道我还能放着你不管吗?”
走之前林伯摸了摸他脸旁的纱布,浑浊的眼里有一点泪光:“看看,遭了这么大的罪。”
隔着时光,二十岁的陈文港伸手抱了他一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
林伯缓过一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生气,你知不知道你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陈文港冷静地说:“我明白。”
他前世不信这个邪,果真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我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想什么,我就问你,你还能不能听得进劝?郑玉成他大少爷他有资本任性,你呢?你还想当上郑太太?你觉得那可能吗?”
陈文港摆正态度,都未反驳,反来劝他。林伯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脸色缓和一些:
“你们别再吓我就谢天谢地了。这次好在只是小打小闹,没有给你登到报纸上大做文章,你义父这段时间血压高,能不惹他生气就别惹他生气,去跟他好好解释。再有事就来告诉我。”
他看看表,中午十一点半:“好了,你先去吃饭吧。”
陈文港走出他的房间,借这楼里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抬起头时,镜子里还是那副从来不会发脾气的柔和眉眼。
模样略显苍白疲惫,但是健康,这是二十岁年轻人的本钱。
陈文港觉得感慨,他摸自己的脸,触感不再凹凸不平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会再走到哪都迎接别人异样的眼光,不会在公共场合有小孩充满恶意地给他起绰号“丑八怪”和“独眼龙”。上天待他不菲,好像那么多年的痛苦,就这样轻飘飘地抹去了。
按郑家的规矩,午餐一般在十二点开始,想吃饭的人就不能迟到。
陈文港定了定神,他到了餐厅,郑家其他的人都还没来。
只有两个佣人在提前铺桌布和餐具。其中年轻的那个女孩子面生,手也不熟,大约是新来的,脆生生地喊:“牧清少爷好。”
陈文港和善地冲她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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