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绸子挂满了环滁山上上下下,军营之中一片喜气洋洋,肖丛本想等流章好一些再操办喜事,可流章一句“你介意吗”,将她的话生生噎在嗓子眼里。
她只好摇着头,一边为他按摩肌肉做康复,一边温柔道:“能嫁给世子,已满足我今生夙愿,早一点也挺好,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世子了。”
流章没有说话,没多时,一小兵来报,见肖丛在一边,犹豫片刻。
流章抬了手:“肖姑娘是自己人,从今往后不必避讳她,讲。”
那人才俯首,道:“都尉,那暗影,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与他喝酒、送美女、送财宝,他都不为所动,还……还说……”
“还说什么?”
小兵面色局促:“还说我们作为都尉的兵,不能花天酒地,懈怠军心,以辜负都尉。”
流章沉默片刻,道:“你去叫他来,就说,我有些话同他讲。”
“是。”
小兵出去后,肖丛一边倒茶,一边道:“看来那暗影也是个重情义的,他与世子相交,不为权利,哪怕立场敌对,也因志趣相投,而诚心待之。”
流章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暗影进来,却没有行礼,只是看着在高处的流章有些不适应,道:“流章兄,你找我。”
流章笑着点了点头,请他坐下,肖丛等人见状行礼告退,等人们都走了,流章拉过他的肩膀,眼含热泪。
“暗影兄,我,没有几日可活了,可肖丛姑娘我不能辜负她的一片痴情。这才……暗影兄,你说我俩是兄弟,因此我今日才斗胆忝颜,想在我死后,将有些事拜托于你!”
说罢,他便要下跪,暗影赶忙将他扶起:
“流章兄!你尽管说来,只要我能,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了这话,流章才稍稍心安。暗影搀扶着他做好,他才道:
“你知道,我曾吸食楚国的毒物,使我军如今也不免受楚国牵制,此事实为我心之所愧!我今病痛,全因此物,因此,我也不怪你和涂山公子。
只是我死后,这军队无人统领,肖丛年轻守寡,实在可悲。望我死后,你能为他们安排个好去处,带他们下山去,使他们时世代为农为商,哪怕为奴为婢也好!总之,再不参与这战事!”
暗影心中满是凄楚,自己又何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青丘的——他少而离乡,甚至忘了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记事起,就在青丘为奴,其中委屈,又有何人知!而今看着这些兄弟此时欢愉,不久之后又要步他的老路,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握上流章的护腕:“流章兄,你只是少年时被蒙蔽了心智,若你能受高人指点,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而今你已有悔过之意,这些弟兄们定然也会从轻发落!你放心,若我能有机会,一定带他们偷偷下山去!”
一丝杀意闪过流章眼眸,然而下一秒就如同流星沉入深深海底,再不见一丝影子。他笑着握上暗影护腕:
“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蹙眉低头不语半晌。
暗影见他还有心事,又问道:“流章兄,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流章犹豫再三不肯开口。
暗影急了:“流章兄,你尽管说来!你我是兄弟,有什么不能说!”
流章这才道:“暗影兄,你也知道,我这一生工于兵法,而今终成一部兵书,却苦于在这乱世之中无处传扬。我见了涂山公子,深知他下得一步天下大棋,却无法料到他今后的布局,由此,愚兄想问你,这大棋之中,可将月国置于何种境地?
愚兄的书,该如何在这乱世之中流传?倘若月国混战,楚国虽弱小,但狼子野心,青丘局势不明,天下之大,到底何处才得安”
他紧紧抓着暗影的袖子,步步紧逼,可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暗影只满头大汗,不由得连连后退,口中含糊不清。
“流章兄,你……公子的局,怎会告诉我……流章兄,你若真担心你的书,不如交给我,我帮你带回……”
“不必了。”流章缩回手,他站正了,腹中病痛突然上来劲儿,顿时浑身发酸,满头大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暗影冲上去,扶住了流章,将他扶到床上,见他痛苦万分,却又嘴唇紧抿,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道:
“我不过痴人妄想,我命不久矣,见不到天下分定的那一天,就算你告诉了我,我又能左右得了什么?!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暗影于心不忍,道:
“流章兄,你不交给我,也是对的,因为,楚国乱不乱我不知道,可青丘和月国马上就要乱了。月国如今不过是个虚空的壳子,只需当头一击,就打碎了。
而青丘是块硬骨头,虽然难啃,可日后免不了腥风血雨,最后能否一胜我亦不知,但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尽力护弟兄们的安危!”
流章强忍着痛苦,说话已经有气无力,道:“可,可月国地大,兵强马壮,公子有何计策?”
眼见得眼前人面色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血而起,暗影想向外面呼喊,却被他制止。
流章面色已发黑,肚大如斗,青筋暴起,眼见得将死于此地,暗影急忙道:
“公子……公子筹谋此计策已有三年,月国内部有我们的人,况且我们与楚国合作,至如今,楚国的人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景国这一点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说罢,流章才面色稍缓,他转过头去,气息稍微稳定了些。
他沉了眸子,看向暗影——他面容紧张,仿佛刚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的不是流章,而是他。
流章笑道,气息微弱:“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回去如何向你的淞公子交代?”
暗影只觉得如惊天霹雳一般,他怔怔不言半晌,才全身瘫软,看着流章缓缓坐起来,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口边的白沫,又擦了擦手心,笑着看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