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天,终于又等来一个春天。
瘸腿的老兵守在山石旁,眯起眼睛,在他的回想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年,曾经的欢乐仿佛流水东逝终不复返,而未来,像溪涧冲向山石,终究不知奔向何处。
肖丛从身后走来,手里拿着一个菜包。
“吃点东西吧,廖伯。”
廖伯伸了伸腿,两只腿曾经一样的健硕,而今只剩下一只,还与常人无异,另一只早已因为常年的废弃,而萎缩、瘫软。
他接过菜包,向肖丛笑了笑以示感谢:“都尉,还没有消息吗?”
听到这两个字,她眼中仅有的,装出来的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她摇了摇头。
廖伯叹了口气:“都尉少年将军,精通兵法,又好身手,若是去了月国那一边,荣华富贵,也自是享受不完的。”
话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菜包,叹了口气:“只可惜,都尉他忠君爱国,这等背叛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的。”
肖丛笑笑,仿佛此时最该被安慰的,不是她本人,也不是都尉,而是眼前的廖伯:
“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不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追随于他么?”
廖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从面上扯出一丝笑容:“复国无望,有生之年,若能看到你和都尉成婚,也算一件美事。”
肖丛面上一红:“廖伯,这种事,还是等他们把都尉找回来再说吧!”
说完了,肖丛又去给其余的士兵们分发食物,物资本就匮乏,环滁山四周环抱,围着其中一个小顶,山地崎岖,怪石嶙峋,近年来,山上的野味已经被打光了,又难种粮食,整个军队属于坐吃山空。若非生计所迫,他们断不会同意都尉只身犯险,前往月城。
发完了手中最后的食物,肖丛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望向天边。
那里日光挥洒,云雾缭绕,怪石嶙峋。
她内心有了些许的平静,原来人在绝境之处的焦急,竟可以像赴死般从容。
她想起自己刚来环滁山,因为有着同样的处境和经历,出于对流章的敬慕,她留在了环滁山,与众人一起等辛夷的下落。
师父从小便教育她,守护公主,是她此生学武所在,倘若连公主都弄丢了,她还做什么暗卫呢?
可习武之人,哪个不渴望横刀立马,深入敌营。
流章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准确地来说,是这样的希望。她身无长物,唯报以一片冰心。
远处,也许那夕阳沉落的地方,会有流章的消息传来。城中没有乱党被抓,或者乱党死去的消息,她就有预感,他只不过暂时被困在了一个地方。
——
却说这一边,路辛夷、泠、涂山淞,三人并排骑马,走在出城的小路上。
涂山淞和辛夷不由自主地同时递给泠一个幽怨的眼神。
泠兴致正浓,他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开心过,仿佛逃走的不止有身边这两位,还有他。仿佛今日出了城,他也能拥有此后的自由。
泠兴致盎然:“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流章他们藏身的环滁山,至于盘缠,我已为你们二位备好!”
路辛夷点点头:“泠,就送到这儿吧。我看天已渐亮,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回那个泠,我怕……”
“别怕!”泠走在中间,大手一挥,“只要我不睡觉,那个家伙就不会跑出来!”
听了这话,路辛夷才算心中有些踏实,她有些按捺不住,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泠,你真的……是我之前救下的病马吗?你的本体,真的是一只影子吗?”
听到影子二字,淞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泠先是懵了,继而在马上摇晃了好久,才吞吞吐吐道:
“辛夷,谁和你说,我是……一个影子啊?”
辛夷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你就说是不是嘛!”
泠犹豫片刻,才道:“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吧。关于我的身份,若你真想知道,我……等我回去了,再写信给你,好不好?”
路辛夷不依不饶:“不嘛,等你回去了,没准儿那个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不让你出来了呢?”
泠看了看淞,淞急忙道:“我去前面先探探路,你们二人说。”
等淞走远了,泠手中将缰绳握得紧紧的,很久,才下定决心道:
“辛夷,或许你早已忘了我,可是我却没办法忘记你。因为我对你,有着深深的承诺,和约定。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一种灵兽,叫畏兽。它生来就受着诅咒,有先知曾预言,畏兽出,家国亡;畏兽死,家国兴。
所以这只畏兽,从小到大,都经历着生死逃亡的游戏,亡国之徒想把它据为己有,以期望在乱世中获得无上的权力。
忠君爱国之人却渴望杀之而后快,唯恐斩草除根不尽。”
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月亮中的风,吹起他耳边的鬓发,路辛夷有些恍惚,这样的雪夜,好似与昨天的无二,但好似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泠缓缓道:“不管怎样,他终归还是有好处的。因为还有一个预言,就是他会保护他的主人,千千万万次,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
畏兽顽劣,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些预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从他的家乡,从楚国,被人一路带上景国,他被人卖到景国,想逃的时候,却稀里糊涂地拥有了一个主人。
很奇怪吧?如果是你,你会承认一个你素未谋面的主人吗?还要为她付出生命。”
路辛夷摇摇头。
泠也笑了,他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此刻,一个少年纯真的面庞映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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