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正骑着马,浑浑噩噩地走向公主府,按照景帝的安排,他休假的时间不多了,年前便要提前赶回军营去,大军压境,他怎敢掉以轻心。
一辆马车从对面迎来,马车华贵,四角缀着流苏,车夫,却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娃。
在这景城之中敢挡着他的路的人,这是头一个。
可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跋扈无礼,更何况,他也无心与别人动气,只是不满地低声怒道一句:
“走开。”
他的马,别说是京中高门大户,便是寻常人家也认得,这样的赤血宝马,又拴着珠玉缨络,便是没有见过的,也早在传闻之中有所耳闻。
那马车纹丝不动,车夫童子掀开帘子,里面的人一身青衣,闭着的双目缓缓睁开,看着流章。
“你这骚狐狸又想做什么?我劝你最好安分一些,否则,我便是杀了你也要夺回袅袅。”流章怒道。
涂山淞手中捏着一块暖玉:“都尉与其在这里和我斗嘴,不如去那传芳铺子里看看公主,如今她正被人当作不知名的小人物怠慢着。”
流章一听,立马加紧了马肚子,向着前方冲去,可刚走了两步,又及时停了步子:“你怎么不自己去救,还这么好心地告知我?”
涂山淞将那暖玉丢掷一边:“我们青丘之人只为利,景国之人却为情,你我各取所需而已。”
说罢,他将帘子放下,命令书白启程,可帘子外,流章突然道:
“你最好是为利,涂山淞,若你因为你父亲的事迁怒于袅袅,你将做下你一生之中最大的错事。”
说罢,他策马去了传芳小铺,不一会儿,辛夷自那厢房中出来,面露欣喜之色,身后跟着涂山岭,想来那涂山淞不愿意出面,就是有涂山岭的关系,但流章不敢掉以轻心,正当他想上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那涂山岭眼神示意辛夷。
“公主,切勿忘记您给在下的承诺。”
“不会忘,不会忘。”辛夷拍着胸脯应道。
几人随即分别,这会儿只剩下了辛夷一行人,流章先是打量了一番昏昏沉沉的京墨,不屑道:“这便是那个病怏怏的翊王三公子?”
辛夷生怕这两个人掐起来,一把抓过流章,向身后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同王兄走走。”
她今日终于完成了件大事,可不得庆贺庆贺嘛!
肖丛和辛夷交换了眼神后,自领会其中深意,拉着京墨便退下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青丘线索,怎么能让他毫发无损地回去呢?
几人分别后,流章和辛夷两个,一人骑着一匹骏马,去往城外的荒野上散心。
望着天的尽头,枯黄的草折断在山坡,远处是矮矮的青山一抹绿影,流章执策指向北边的山脉,眯着眼道:
“那便是我们和月国的边境,等过几日,我便又要回去了。”
辛夷紧紧拽着缰绳:“你自少年起,便在军营中生活,如今终于实现少年将军的抱负,却是如此压力,心底是什么滋味呢?”
流章闻言,先是轻笑两声,做出一副慵懒的样子:“民间药铺有句话,叫,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我虽然不比那救命的人心软,但看着百姓流离失所……”
说着,他突然胸口不免哽咽,停了一会儿,才笑着继续:“我倒宁肯当那个景城中人人喊打的纨绔。”
辛夷叹了口气,望着流章的眼睛:“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但,王兄,还好有你。我替景国,替所有百姓,都应该谢你。”
流章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马脖子:“咳,我又不是外人,别说这个了,袅袅,你有什么打算?要是我又去打仗了,你一个人岂不是又孤独?你和青丘人耍心眼子,玩玩可以,若是吃亏了,便去怡王府后面的兽笼子里,任他们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兽笼子?”她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个设定?
流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少年将军在夕阳的映衬下别有一番凄美的气息,高马尾下衬托的身型越发挺拔,他低头道:
“就是我自小为你建的一个园子,只是父亲母亲害怕猛兽,因此不是很大,等将军府……”
话还没说完,一声兽鸣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循声望去,只见一雪白团子在树林间穿梭,方才是险些掉下树枝,因此才叫出声来。
路辛夷下马去查看那雪白团子,只见这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却生得两只黑亮的,水汪汪的大圆眼珠子,嘴边胡须柔柔,在夕阳下发出银丝一般亮闪闪的光,倒像个狸猫。
这家伙见有生人来了,先是躲避,但仔细嗅了嗅,又跑向流章。
流章一把提起小家伙:“这是我为你新驯服的小兽,这家伙名为‘畏兽’,阿福懒惰,我不在的时候,这家伙刚好与你做个伴。”
辛夷心下一惊,这不是那个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主人一命的小兽吗?他怎么?
“王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受不起……”路辛夷推脱道。
流章宠溺地看着她,笑了笑,一把将小家伙塞到她怀中:“哪里贵重了,一只小动物而已。”
“可我听说,这家伙可以在危难时刻……”
“那么倘若景城中有难,你务必抱着它逃出去咯。”
辛夷不可置信地看着流章,她只记得这是个恋爱脑的纸片人,可此刻望着他的眼眸,他眼底无尽的温柔,她竟觉得,此刻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她望着他的睫毛,眼底折射的太阳的光芒,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明明此时此刻他和她一样……
她执意将手中的畏兽推出去,还回他手中:“不行,我已经欠你太多了,你本是一个令人敬仰的大英雄,没必要为我……”
“袅袅,”流章低着头,打断她的退缩,“你不必同我客气这些的,我欠你的,我做的这些永远也还不了。”
他摸着怀中的小兽,夕阳下,二人的影子格外长,少年将军的臂膀上,锦绣的兽纹越发耀眼。
“最近我常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要是景国一直都是如此太平该有多好啊,袅袅,等万事都解决了,我们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你说好不好。”
大雨滂沱的夜,他被罚跪在院中,辛夷拉着他,不顾任何人的阻碍,执意带他去圣上面前质问,鼓励他说出被冤枉的真相。
大雪纷飞的夜,他生病发烧躺在床上,辛夷推着春城来,别人都怕他是瘟疫,只有她,扬言若不治好世子,自己也要和他得一样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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