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陷入沉思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大都之中各大世家都相继召回在各地的精英子弟,似乎颇有异动,在她看来这一切都跟如今的政局有脱不开的关系。
皇帝目光在大殿中搜寻,口中道:“哦,是哪一位?出来见一见。”
此时就见一名女子从女眷之中走了出来,生得雪色肌肤,明眸修长,眼梢罕见的上扬,一双黛眉隐入鸦青色鬓角,抬腕凝眸间,风情蹁跹,绝色姿容并不咄咄逼人,却是令人自惭形愧,不敢平视。缓缓而来,逼退了一殿的繁花似锦,唯有她大放异彩。
皇帝难得和蔼道:“你学艺多年,不知都有什么斩获?”
王子矜恭身拜倒,动作盈盈,神采若锦,美不胜收:“陛下,臣女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宴会上早有人盯着她的容色,眼前只余下她的倩影,浑然忘记了喝酒与谈笑。
皇帝微笑道:“无妨,久闻王家千金才艺双绝,却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些诗词歌赋便不要拿出来了,有没有新鲜的可以拿来凑趣?”
皇帝这么说,却看见王子矜微微一笑道:“臣女只是粗通音律,谱了一曲破阵之乐,用乐器演奏,配以歌舞,相信陛下会喜欢。”
皇帝颇有兴致:“破阵乐么——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王子矜眼底碎芒莹莹:“请陛下允许,若有器乐再配以七七四十九人演练军阵,那场面会更加好看。”
皇帝想了想,倒是十分新奇:“朕准了,你就让人下准备,朕等着瞧。”
王子衿含笑应了,便立刻下准备,很快,大殿之中的烛火就被熄灭了。
李未央凝眸寻,那个袅袅倩影已经不见了踪迹,她一离开,也带走了很多人的神魂。只听见有人率先起奏,箫声由远及近飘了过来,仿佛一名吟游诗人在空阔的江海之间回肠荡气的吹奏着。很快,又有不同的乐器加入进来,仔细听来,琵琶,琴瑟,箜篌都夹杂在了一起,现出一派钟鸣鼎食的繁华之景,十八名身着红衣的舞者进入殿外的空旷广场上,翩翩起舞的同时,仿佛将一团团火焰也一同带了,紧接着笙、萧、筝、编钟、编磬也相继加入,使得整个乐队的演奏更加大气磅礴。
忽听节鼓响起,七七四十九名男子出现在殿外,一个一个如同石像一般凝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本所有发出和谐气息的乐器声音骤然停住,再次爆发的时候已经完全转变了氛围,发出金戈铁马肃杀之气,随着那琵琶和鼓声渐急,乐音犹如巫峡猿啼,也似鬼哭,在众人眼前,原本的太平盛世气象已经完全不见,明显是意欲展现叛军入侵、破坏了原来一派繁华安然的景象。
李未央听到这里,已经看出来这位王小姐竟然是将军事蕴于乐曲之中,用琵琶模拟出号角和马蹄声,用鼓声和编钟描绘出战场上的互相搏击和混乱的拼杀,那些舞者便是太平盛世的百姓,而冲进来的四十九名男子则是嚣张的士兵,整个破阵曲展现出战场的紧张气氛和波澜壮阔的场面。
只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呐喊,音乐节奏马上发生随之变化,琵琶声变调,如同唢呐吹奏,让人联想起大军出征的场面,所有的舞者猛地撕开身上的红衣,露出里面洁白的短袍,冲进了敌军之中。
李未央凝神观看,仿佛看到一场征伐之战,她不由面色复杂。而大殿之上所有曾经上过战场的将军,也都看得十分专注,显然被这一曲破阵乐勾起了很多的思绪。那些寻常的贵妇小姐们则是一派新奇的模样,虽然看不明白,却也知道乐曲编排巧妙,又是波澜壮阔,这无疑是一出好戏。
李未央从头到尾看着这一曲破阵曲,舞队的左面成圆形,右面成方形,前面模仿战车,后面摆着队伍,队形的展开像是一只老鹰,伸出两翼,仿佛两支前锋队伍,做成打仗的阵势。舞者以往来击刺动作为主,肢体随着乐曲摆出各种阵势,声震百里,不但有浓厚的战阵气息,还有一种威慑,令观众凛然震悚。
可若是仅仅如此,李未央并不会觉得如何出色,仅仅算是寻常庆典音乐罢了。最重要的是这王子矜在这样的表演之中,蕴入了各种不同的阵法,例如八阵图,撒星阵,鸳鸯阵,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这十大奇阵,每个阵型都富含深刻的变化,竟然都被她借由舞者的动作,阵型的摆布,不动声色之间一一破解。
李未央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王子矜的身上,却也是刮目相看。这样的女子,堪当是个奇才
鼓曲共有七遍,每遍十二阵,用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最后,四十九人依次退场,象征破阵成功,乐曲又恢复了开始时的音调,随着一阵钟磬齐鸣,声音由高及低,周围渐渐恢复了平静,舞蹈者们盘旋回地上,匍匐拜倒,仿佛回到最开始的宁静。
皇帝尚未说话,早已有将领按捺不住道:“好这曲舞说的是打仗,阵法演变更是十分精妙,王小姐之才,当世绝无第二个”
王子矜锦衣翩翩,孑然**,向皇帝行礼道:“陛下武功韬略,天下尽知。臣女不过是略以此曲展现陛下慷慨英武,震慑天下,顺祈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立起身,朗声道:“朕听闻此曲,心意甚喜,王小姐匠心独运,实在难得将来这首曲子还要好好琢磨,如今舞者仅有四十九人,气魄不够宏大,可再增加到四百九十人嗯,如此才智,一定要赏赐来人,赐王子矜碧玉观音一座,黄金百两”
皇帝这话一出口,众人立刻都向王子矜投欣羡的神情,可当事人却是面色平静,秀眉似远山青黛,唇边笑意盈盈,仿佛受到的封赏和她没有丝毫的关系,众人瞧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凤目增加了一丝神秘之感。
她只是轻轻跪倒,再次谢了皇帝的恩典,随后又回到了女眷之中。不知道为什么,站出来那么出色的一个人,若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竟然就没有人能发现她刚才一直在那里坐着。若非是皇帝点了她的名字,大家是绝不会注意到她一直坐在那里的。
皇帝微笑着大声道:“王家的千金,可曾许配他人吗?”
众人心头一跳,心想这皇帝不会又要乱点鸳鸯谱了,刚才那卢缜可是莫名其妙迎娶了一个老妇,难道说皇帝还要把王子矜赐给一个鳏夫不成吗?暴殄天物这陛下真是疯了
听到这里,镇东将军王琼若有所悟,连忙躬身道:“回陛下,小女确实不曾许婚。”
皇帝哈哈一笑,目光中带出一丝笑意:“如此佳人,与旭王正是匹配。”
此言一出,李未央眸光骤冷,心道果然来了,原来皇帝在这儿等着从刚开始给卢缜赐婚开始,就不光是为了震慑裴后和太子,最重要的是要让元烈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违背他的旨意,他可以将你捧上天,也可以把你踩在地
如今如果元烈识趣,就应该立刻站起身来,叩谢陛下的恩典。可是元烈只是目光平静地坐在那里,神情之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而李未央注意到,王子矜面上始终神情平静,只是那双独具风情的眼睛轻轻扫过了元烈,却是没有丝毫羞涩,只是观察评估之态,随后垂下了眼睛。李未央压抑住心头的丝丝不快,目光笔直地看向元烈,她很想知道——此刻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皇帝看着元烈,裴后也看着元烈,在场的所有人目光都在旭王的身上,良久,整个大殿之内都是一片死寂。
郭家众人心头都是一惊,皇帝这是要为旭王赐婚王家的千金了,那嘉儿又该怎么办呢?郭夫人心头紧张,不由转过头,担心地看着李未央,却见她神情冷淡,坐在那里一派从容的模样,像是丝毫也没有被外物所影响。郭夫人心中更加不安,她是了解嘉儿的性格的,越是心头掀起波涛骇浪,表面上越是若无其事,谁也不能猜到这个女儿心中的一丝一毫。她想到这里,不由更加忧虑。
若说谁要为这抽事欢喜,那就是静王元英了。他的一双眸子落在了元烈身上,渐渐显出了一丝嘲讽之色,你对郭嘉钟情又如何?难道你还能违背父皇的意思吗?这越西皇帝的赐婚,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敢拒绝若是你今天拒绝了,可就是人头落地。
裴后淡淡一笑,看来这位王小姐就是皇帝为元烈选中的妻子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王子矜的面上,眼中闪过了一丝阴沉。
王家和郭家同样显赫,上有即为太师又任大将军的王恭,下有尚书仆射王愉,内有华盖殿大学士王君,外有镇东将军王琼,这些人都是精明能干之辈,而且从不参与党争,素来为皇室所器重。更重要的是,当年裴后曾经想要让太子迎娶王氏的长女,可却偏偏被王家人婉言谢绝了。如今轮到了王家的小女儿,皇帝竟然要将她许配给旭王元烈。好这可真是太好了裴后长袖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指甲几乎掐入手心,可是在众人看来她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隐隐带着笑意,仿佛乐见其成一般。
可是,众人正等着旭王元烈站起身来谢恩,他却坐在那里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
皇帝不耐烦了,又高声道:“旭王,你以为王家小姐如何?”
元烈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长身而起,他脸色一沉,眉梢便携了煞气,令人生畏:“陛下,王氏女固好,奈何非我良配”
这句话一说出来,满殿皆惊,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大的愤慨,这旭王也过于大胆了,竟然敢当众拒绝皇帝的婚事便有多事的御史要上来参奏,可元烈冷眸扫过,众人都缩了缩脖子。明明是这般俊美男子,却气势咄咄逼人,任何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多说一句。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是不肆意妄为,他就不是元烈了。
此刻,皇帝几乎是瞬间崩盘,目眦欲裂,瞪着元烈道:“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元烈扬起眉梢,微微一笑道:“陛下什么时候颁下旨意说要将王小姐许配给我了吗?您刚才明明只是说王小姐可与旭王匹配——这不就是在问我的意思?难道是我错会了意?唉,这可难办了,刚才我已经拒绝了,实在是覆水难收。”
皇帝心头恼恨,他在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每每到了这个儿子的面前,却是不由自主的吃瘪,眼下明明众人都听见自己有赐婚的意思,他却故意装作不明白,这种孽畜,不如当场打死算了
他心头怒火更炽,可他越生气越是拿旭王元烈没有办法。这个儿子是他亲手送出的,又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可是养大了之后,却是个狼崽子,心心念念的只想着李未央,眼底从来没有过自己这个父亲上一回自己要当他的面赐死对方,就是要给他一个警告,如今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竟然还敢当众拒婚
这王子矜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又大度雍容,气质非凡,非是那种拘泥于内宅斗争的女子,也是最好的贤内助,将来定可相助于他,更别提背后还有王家的势力他难道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吗?娶李未央又有什么好处,郭家过于中庸自保,李未央又是一个心机阴沉,满身怨愤之辈,迎娶了她,元烈只会有无数的麻烦。
可是这王子矜却是截然不同,镇东将军当年冀州平叛的时候,他的夫人却被叛军扣押下来作为人质,而当时仅有十三岁的王子矜暗中逃脱,一路赈济灾民,更是招收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并且四处联络军队,以其超人的胆略和才识,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内收编了当地的土匪,组成一支相当有规模的队伍,最后数量达到万余人,以一个女子之身来说,这简直是个奇迹。她率领这批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攻占了冀州,救回了自己的母亲。一个女子作为主帅,本该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更别提她的年纪如此之小,根本没法服众,可在她的队伍却是军纪严明,令出必行,所有人都对她肃然起敬。经过调查,皇帝发现此女在军事上的直觉和见地都堪称天才,就连镇东将军那些对手也曾在她手中连吃了许多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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