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妃却握住他的手腕道:“你说谎,你是想要我离开,自己好安安静静的去死,是不是”
游夙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再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和郭惠妃的对视。
他垂下头道:“我没有骗你,真的没事。”
郭惠妃却突然笑了起来,慢慢地道:“你是什么样的个性,我还不了解么,过去你说,不论多少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在这里等着我,可是你刚才,却有让我安心回宫,再也不要想起你的意思,若是你身体康健,或是哪怕还有一丝复原的希望,你是绝不会这么对我说的,不是么。”
李未央闻言,看了那游庆丰一眼,却见他目光之中,流露出巨大的悲痛,李未央不禁轻声地问道:“你父亲他……”
游庆丰低下眼睛,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之下映出了一丝悲伤:“太医已经说过,父亲的寿命也就在这一两天了,这才是我急于让郭惠妃来见他的原因,无论如何,我要圆了他这最后一丝心愿。”
郭惠妃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游夙抬起头看着她,双眸映着烛火,越发的流光溢彩,全然不似将死之人的暗淡,他慢慢地道:“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姑娘,活泼开朗,又十分的害羞,不喜欢琴棋书画,天天喜欢舞刀弄枪,你还用剑指着我说,总有一天,要将我这高手打败,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我却已经虚弱得连剑都已经举不起来了。”
郭惠妃却只是不断地流下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游夙突然提高了音量:“庆丰,你不要再躲了,出来吧。”墙壁这头的李未央和游庆丰都是一惊,游夙不禁笑道:“好了,出来吧。”他这一声却是比刚才那一声更高,游庆丰不得已,转动了一下机关,只见墙壁慢慢地打开,两间屋子这才连通了起来。他大跨步地走了进去,一下子跪在长椅面前,低声地道:“父亲,请您饶恕儿子的罪过。”
游夙轻轻地叹息道:“你这个傻孩子,我早已跟你说过,不要为我去做这些事,你把惠妃娘娘逼到这里来,想必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还不快向她赔罪”
游庆丰咬着牙齿,目光之中似有泪光,他低下头,向郭惠妃叩了一个头道:“游庆丰无礼,请娘娘恕罪。”
郭惠妃望着这一幕,却是良久没有说话,最终她叹息一声说道:“也罢,你起来吧。”事实上,她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情,若是换了她,亲人被一个人害成这样,她也会不惜一切向对方报仇的,更何况,游庆丰说的也是事实,她和襄阳侯当年的却是有一段旧事,这是无论如何也湮灭不了的。
李未央走了过来,只是微微含笑,向游夙行礼道:“郭嘉见过襄阳侯。”
襄阳侯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不禁微微含笑道:“早就听说郭兄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好,果然是个好姑娘。”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过头去,看着游庆丰道:“我要你发誓,我死之后,绝对不可以做出对惠妃娘娘不利的事,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
游庆丰目光之中闪现出巨大的悲痛,他举起手掌,朗声道:“我游庆丰在此发誓,若是今后对惠妃娘娘做出不利的事,则千刀万剐,利剑穿心,不得好死。”
游夙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孩子,怨恨之心太重,我早已经说过……”他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游庆丰着急地上前道:“父亲,都是儿子的不是,你不要生气。太医早已经嘱咐过,你不可以动怒。”然而此刻,游夙的气息已经变得微弱了,他也不拖延,坦然地道:“大限将至……我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也好放心,庆丰,有些事情,我要关照你。”
游庆丰低声道:“但凭父亲吩咐。”
游夙看了惠妃一眼,淡淡地道:“娘娘,你该回去了,我们父子俩,还有话要说。”显然,是已经下了逐客令。
郭惠妃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泪光已经渐渐消失:“好,我该走了,你好好养病吧,改日我再来看你。”她说改日再来看他的时候,李未央却觉得心头漫过一阵惋惜。她知道,这改日,是再也不会来了,一旦回宫,郭惠妃便再也没有见到襄阳侯的日子,更何况,他已经是病入膏肓之人,也不过就在这几日了。郭惠妃和李未央相携着离开了屋子,却站在台阶前,没有离开。
屋中游夙向游庆丰低声地道:“我这一生遭遇坎坷,但也全是咎由自取,与人无由,你是我的义子,希望在我死后,你可以将我的尸骨焚化成灰,一半带回故乡,但我已无颜葬在游氏的祖坟,请你将我埋在可以望见先父陵墓的山岭之上,让我可以再九泉之下可以为游氏守灵,以示我不忠不孝的罪过。”
李未央站在外面,听到里面之人这样说,不免叹息一声,她可以想见,游夙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一生未娶,没有亲生的子嗣,这在于大都贵族而言,是断子绝孙的罪过,正是如此,他才会说自己不忠不孝。
游庆丰声音不大,却是压抑着哽咽道:“儿子不敢不从命,只是,为什么只是一半的骨灰呢?”
游夙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完成,请你替我去做一件事情。我答应过要一辈子守着她,却是做不到了,你替我将另外一半的骨灰埋在可以望见宫门的山坡之上……”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郭惠妃转身下了台阶,不再去探寻对方究竟说什么了。
风吹起惠妃身上的披风,李未央看着她,从她的静默之中仿佛感到了一种难以压抑的悲伤。此刻,一片漆黑,只有那书房之中的烛火,散发出昏黄的光,淡淡地照着庭院里的一切。郭惠妃就这样站在那里,吹着冷风,一直一直的不说话。李未央有一瞬间,几乎以为惠妃在哭,但定睛看时,她的脸上,却没有眼泪。郭惠妃转过头,望着那间房间,仿佛要将那一切深深地印在自己的心底一般。
“娘娘,回去吧。”李未央轻声地劝说道。
今日一见,一则是解开惠妃的心结,二则是了断这段孽缘,若是此次不来,郭惠妃的心中,将永远留着这么一个毒瘤。日子久了,伤势只会不断的严重,将来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她怕是因为内疚,终究会承认。
“嘉儿,我曾经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拆散一对情侣,为什么明知道我与他情投意合,也非要逼着我进宫不可,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郭惠妃的声音,仿佛如同梦呓。
“娘娘……”李未央不禁轻声地道。
“刚才他说得不错,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除了命,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郭惠妃这样说,李未央望着对方,此刻也是无言。
如果说一个人的命数真的能逼人到这种地步,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打破它呢,难道天命真的是不可更改的么?不,若是天命不可更改,她李未央早已是一抔黄土。只不过,她与郭惠妃不同,她无牵无挂无亲无故,没有忌讳,更加没有牵绊,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复仇的脚步。但是郭惠妃呢?她有家族,有责任,有不可甩脱的东西,这些是深缚在她骨子里,不可磨灭的。即便她当初选择与襄阳侯私奔,如今也依旧会后悔,因为这样一来,她会连累整个郭家。她真的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吗,恐怕也不一定吧。
郭惠妃突然转过身来,正视着她,微微一笑道:“走吧,不管怎么样,我有了这一个晚上,我很快乐,真的,一切都已经放下了。”风吹起她黑色的披风和长发,瑟瑟作响,在这一刻,她的肌肤宛如白玉。
黑棚马车再一次行驶起来,只不过刚走到街口就被人拦住了,一群护卫冲了过来,将马车包围起来。有人呵斥道:“什么人,还不赶紧下车”
车夫惊慌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方冷笑一声道:“你们冲撞了公主的銮驾,还不快滚下来,向公主道歉”
这边的马车夫立刻发现对面那辆马车便是临安公主府的车驾。他吓了一跳,快速地跳下马车,低声地道:“公主殿下,我家主人无意当中冲撞了您的车驾,请您恕罪。”
那辆华丽的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了临安公主一张美丽的面孔,她冷笑一声道:“是吗,那就让我看一看,这马车之中坐的是何人,为何深更半夜,从襄阳侯府中出来呢。”她一边说,一边向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飞身上去,一脚踢开车夫,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车帘。临安公主冷笑,李未央,这一次还不捉住你的把柄吗?
马车之中,却是一个须发洁白的男子,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垂髻的童子,那童子见到对方二话不说便掀了车帘,不由怒道:“你们无缘无故来掀帘子,这是何意”
临安公主脸色微微一变,她不由恼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从襄阳侯府出来”怎么会这样?她心中不免疑惑,原本她一直派人盯着郭府,早已笃定郭惠妃一定会去见那襄阳侯,却不料,等她截了马车,马车里根本不是郭惠妃也不是郭嘉,而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此刻,她怎么能不心生愤怒,怒形于色呢?
那须发皆白的男子下了马车,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恭敬地向她行礼道:“公主殿下,下官是太医院的太医,深夜出诊,却不小心惊动了公主的銮驾,请公主见谅。”
临安公主眉心隐隐一跳:“你是太医?”
老太医心头纳闷,不由地道:“是啊公主,我不是太医,又是什么人呢?”
临安公主冷哼一声,摔了帘子道:“回府”
那老太医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人冲过来,接着又毫不留恋地离去,不由转头向童子道:“你瞧,这是怎么回事?”
那童子更是纳闷,抱着药箱,一脸莫名的样子:“师父,这临安公主也太霸道了,咱们不过是襄阳侯府看诊,她至于露出这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么,好像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一般。”
老太医摸着胡须叹息道:“这临安公主啊,咱们可吃罪不起,还是赶紧回去吧。”说着,他转身上了马车,驱使着车夫离去。
不远处,一个华服男子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他轻声地一笑,道:“未央,你看,临安公主可一直在盯着你哪。”
李未央这时也从黑暗的巷子里走了出来,叹息了一声道:“是啊,只是不知道当她回府的时候看到清平侯夫人又会作何感想。”
元烈微笑道:“她煞费苦心地教唆着清平侯夫人来要你的性命,如今功亏一篑不说,今晚上还扑了个空,回去见到那罪魁祸首,还不定要怎么折腾呢,你这样做也没错,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李未央只是语气轻快地道:“见了老朋友,临安公主该高兴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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