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面色慢慢变了,他们没有想到,郭夫人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意味着,郭家因为这件事恼怒了、发飙了,他们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轻辱怠慢郭家的爱女,为此不惜和裴后的公主对峙。
临安公主吃惊地看着郭夫人,道:“您这是干什么,郭小姐又没有什么损伤。”
郭夫人冷笑一声,道:“没有损伤?若是刚才没有旭王殿下的援手,我女儿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若是刚才元烈没有出手相救,现在郭嘉恐怕已经被蟒蛇吞进了肚子,哪里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呢?
临安公主面色难看,在她看来,放蟒蛇吞吃李未央就是应该的,可受害人来责问她便是大逆不道,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无礼,她早已命人拖出去,可郭家人却是不同。裴皇后已经再三叮嘱过,让自己不要和郭、陈两家直接为敌,尤其是郭家。这一家人跟旁人不同,护短得很,你伤了他们家的子弟,非跟你拼命不可。她想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丝僵硬,道:“不过是一场误会……”
郭澄面色阴冷道:“误会?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蟒蛇别人都不追,偏偏追着我妹妹一个人?”
临安公主还要强辩,却突然听见一人笑道:“这里好热闹,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闻声望去,却都愣住了。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发束白玉冠,身着黑色织金锦袍,其上就势缀有点点白鸥,领沿腰间繁复白藻纹,均是手绣,巧如天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就这么意态悠闲地走进来。园中明明有上百号人,却是静悄悄的,全都专注地看着他,只觉得他随随意意的言行间,却说不尽的优雅贵气,令人看着便觉赏心悦目,完完全全继承了皇帝年轻时候的风采,是当之无愧的国之瑰宝——雍文太子。
雍文太子打量了一下花园里死去的蟒蛇,那双秀窄丹凤眼睛含着冷芒,唇角却轻轻上挑,在俊美的一张脸上,变成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皇妹,这样热闹,为何不请我来?”
临安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盛放:“太子,你是稀客,我这样的宴会怎么能叨扰你呢?”
裴皇后可以不管临安公主吃喝玩乐,任意妄为,但却绝对不会允许她将任何不好的影响带给雍文太子。临安公主心里很明白,母后对自己的宠爱不过尔尔,但太子却是她的一切,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做出丝毫影响太子名声的事情,所以她这里不管如何热闹奢华,却是从来不敢给太子下帖子。但今天,他却不请自来了。联想到元毓突然溺水身亡,临安公主若有所悟地看了太子一眼。
雍文太子淡淡道:“究竟怎么回事?”
临安公主面上有一丝踟蹰,原本她预备借着蟒蛇的发狂除掉李未央,却不想旭王救了她一命,自己没来由惹上一身骚……想到这里,她道:“这……原来我特意请大家观看蛇舞,一切都是好好的,却不知那蟒蛇突然发什么疯,居然会活生生勒死了那舞蛇人,还向郭家小姐扑了过去。”
郭澄笑容冷淡地道:“太子殿下,这蛇的牙齿没有被拔掉,而且上面被人涂了毒粉,摆明了是蓄意针对我妹妹。您既然在这里,应该主持公道,照你看,应该怎么办?”
早有人设下锦座,让太子殿下入座。雍文太子不慌不忙地坐下,望了郭澄一眼,随后,他的目光落在郭夫人身边那个年轻女子的身上。郭家人修养再好,此刻面上都有怒容,唯独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背脊竖得笔直,好似一点都不惊怒。怎么会这样?他在入府之前,早已听闻发生的一切,还以为会瞧见一个哭哭啼啼的郭家小姐,却不料,对方太镇定,反而让他原本要出口的安慰之语无法开口。
“殿下?”
身旁太子府的官吏见他盯着一个女子出神,不由在他耳侧低唤了一声。
他幡然回神,知自己失态,不由皱眉,又抬眼望了她一下,却恰触上她冰冷的目光。
虽然面上神情平常,可在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其中的冷酷——只觉得熟悉,他从什么人身上,见到过这种神情呢?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目光晃过众人,然后才收回来。
她的年纪不大,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容貌清丽端庄,不算绝色,可经过蟒蛇的惊吓,却看起来如此镇定,可见胆量非同一般,与他以往见过的女子有着太大的差别。
可他确信,自己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
再抬眼时,却发现她仍然在望着他。
目光却是阴冷的,仿佛猎人在打量猎物的眼神。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雍文太子心中竟然奇异地涌起不安,再看她,她却已经微低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裙摆,神色专注,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女子……倒真是颇有意思。
雍文太子爱美人,所以他很欣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出云,也花费了点心思来得到她,只不过,在必要时,他也可以杀美人、掷千金、夺大权,所以出云也好,元毓也罢,威胁到了他,自然要在这个世上消失。但,他发觉了不对劲,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元毓呢?为什么他和出云约在那个画舫见面,元毓会知道呢?中途有人通知了他,那么,这个人是谁?若非元毓知情自己和出云的关系,定然不敢相争,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所以这出戏,本就是一场局。
布局的人,他一度以为是永宁公主,元毓毕竟年轻,仗着自己的容貌和权位在女人中吃得开,就以为世上一切女人都能拿捏在手心里了,可雍文却很明白,这世上厉害的女人太多了,譬如他的母亲裴皇后,就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女人。所以,雍文刚开始以为永宁公主正是因为妒忌,才会设下这条计策,想要送元毓的性命。但很快,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永平这个人,不具备这样的胆量和计谋,那么,便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她。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他一直很疑惑,直到那一天,郭家的宴会有消息传出来。原来郭家的女儿郭嘉,曾经是大历的安平郡主。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若是郭嘉真的出身大历,那么她和永宁公主走得近,便能说通一切了。可是,郭嘉会是那个在幕后策划一切的人吗?
雍文太子眯了眼,下巴略微抬起,嘴角一勾,笑道:“郭小姐,可曾受惊?”
李未央面色冷淡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若非旭王殿下及时伸出援手,郭嘉如今已经葬身蟒腹,自然是受惊匪浅。”
这时候,不是都会说自己没关系,然后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么?雍文太子蹙眉,脸色便也淡下来,笑着道:“这件事情实在是一场意外,这样吧,今天便烹煮了这条蟒蛇让小姐出气,临安,今日也是你太过莽撞,好好的宴会召什么舞蛇的来,无端吓坏了郭小姐,还不赔礼道歉?”
元烈眸子一撇,望向雍文太子,道:“殿下,光是赔礼道歉,恐怕不足以压惊。”
雍文太子的目光在他的面上飞快一扫,眉头微皱,心道这旭王向来不问事,为何突然跑来搅合,先是救下郭嘉不说,现在还语带讽刺。再看对方眉梢眼角隐隐藏着怒意,他转瞬即明,却道:“这蟒蛇实在是畜生,与它计较又有何用呢?”
元烈冷冷一笑,眸子里的光彩逼人:“太子何必牵扯到畜生身上,郭小姐是临安公主请来的客人,蟒蛇表演也是公主府上的,那蟒蛇牙上的毒粉总不能是这畜生自己沾上去的。这债我不问公主来讨,倒要向谁讨去?”
“我不知道那蟒蛇的毒粉是谁下的,也许是它天生便带着。”临安公主扬眉,“怎么?”
这简直是耍无赖了,仗着皇家的权势欺负人吗?郭夫人的面上现出怒容,刚要开口,元烈却忽然微笑,道:“好,既然公主这样说了,那我便将这条蟒蛇抬进宫中去,请陛下观赏。”
临安公主面色一变,一旁的雍文太子脸色亦是怪异。
元烈走到雍文太子身边,面上带着笑容,眼中却是极端酷寒:“这蟒蛇本是公主府的玩物,反过来咬死养蛇人不说,还天生就带着毒粉,岂不是天下奇观吗?再者,陛下一直在寻找巨蟒的胆下酒,想必会很高兴见到这条蟒蛇。”
雍文太子仔细端详着元烈,第一次笑容变得冷冽,从元烈继承旭王的位置开始,他便留意起了这个人,但元烈十分神秘,也十分低调。从不曾参与任何的宴会,也不肯在大都多留一日,所以与他们并无多少交集。他却不曾想到,元烈会为了郭嘉出头,而且,第一次便锋芒毕露。
两人的目光相撞,各自较量,却是雍文太子难得避开了目光。当然,他并不惧怕元烈,只是在这个时候闹到皇帝跟前去,一个郭家就已经够重,再加上那边站着的陈家,还有一位如日中天的旭王,怕是临安公主讨不到什么好处。父皇虽然平日里不爱管事,可一旦发作起来却是十分可怖,连母后都不会为临安公主求情的。雍文太子看了一眼临安公主,面色冷凝,虽然这个妹妹爱惹事,可还帮得上忙,他必须保护她。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那么按照旭王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元烈脸上不过淡淡一笑,道:“那就看郭夫人需要何种补偿了。”
郭嘉毕竟无事,若是让临安公主赔命也不合适,可要求的补偿太低,闹到这样就算白费了。所有人看向郭夫人,她平日里温和的面孔此刻满是寒霜,一字一字地道:“太子倒是爽快,只是我们郭家人向来睚眦必报,公主虽然一口咬定此事与她无关,可这利息我仍旧是要讨一讨的,否则我女儿的惊吓岂不是白受了?”
“好说。”雍文太子仍是笑,语气更是爽快,“不知郭夫人要提什么条件。”
郭夫人看了一眼李未央,口气十分强硬:“请殿下下令,处死提议舞蛇表演的人。”
众人一愣,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蒋南的面色更是一下子变了。
李未央含了一缕淡薄的哀容,藏了眼底的笑容,不言不语。如今不是在大历,她是郭家的女儿,自然要顾及郭家的名誉,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名门淑女的风度,不能和从前那样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模样,这样会让别人说郭夫人没有家教。更何况,身为受害人,越是沉默越是安稳,讨要公道,有元烈和郭夫人在,还怕讨不到吗?
郭夫人果然被惹火了,郭嘉没事,对付不了临安公主,知道蒋南是公主心头肉,便要拿蒋南开刀,出一口恶气。元烈嘴角弯弯,又道:“当时明明只是寻常的歌舞表演,南公子非要标新立异,主动提出要看舞蛇,所有人都是听见了的。这些俱都是属实之事,并非是郭夫人捏造,所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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