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公主微笑着看着礼成,目送一对新人进了洞房。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情有多么起伏不定……自己这样做的确很自私,也对不起李未央,可天底下谁都是为自己着想的,李未央受苦,总比自己受苦要好得多。
不时有人恭敬地向她行礼,永宁只是保持着高贵得体的笑容,矜持地点头。
就在此时,她看多许多宾客主动站了起来,向正从门外进来的贵客打招呼。她的目光很平常地便落在对方身上,然后,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她的呼吸也随之顿住。
从门外走进来的少女,一身的华服,当真是雍容华贵,秀丽脱俗,与一贯的素色装扮相比,这次李未央竟然是盛装打扮。众人这才惊讶,原来这安平郡主也是一个美人,只是往常她打扮素净、不施脂粉,大家便只觉得她不过清秀而已,现在这样一装扮,原本五分颜色也有了十分,再加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夜里最明亮的星星一样灿烂,一时压过了许多年轻美貌的名门千金,当下无数人向她行注目礼。
永宁公主的手颤抖起来,几乎都没办法遏止。李未央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应该……
三皇子府敲和几年前新建的太子府毗邻,与大气壮观的太子府相比,这宅子显得要简朴许多。李未央记得,当年拓拔真曾经说过,越是寻常的宅院看在别人眼睛里,越是会觉得他简朴、有德,而太子的宅邸那么奢华,看在别人眼睛里,只会不自觉看低了一国的储君。可是既然安国公主要嫁过来,皇帝自然命令将这座宅院重新修缮一新了,张灯结彩之下,也比往日要气派得多。
因为是婚宴,所以拓跋真专门在花园里设下宴会。李未央原本觉得,这样小的花园根本无法容纳数百宾客,然而拓拔真匠心独运,特地将原本种着花木的花园清理了出来,用松枝搭了数座花棚,棚子上安装了薄薄的珠帘,女宾们便是坐在珠帘后头,而男宾们坐的花棚里却是没有垂帘的。那棚子里面还燃着耀目的烛火,还是让人觉得一片暖洋洋的。
一旁的拓拔玉陪在李未央的身侧,一身丝袍,面容清冷而俊美,两人看起来竟然是异常的相配,就在这时候,拓跋玉发现了永宁,随后便在李未央的耳边说了什么。李未央顺着拓跋玉的目光向永宁看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绽放一般,令永宁公主心中不由一颤,连忙低下了头,不知怎地,心里的害怕无穷无尽地涌了上来。李未央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身边为什么是七皇弟?难道是拓跋玉救了她?永宁公主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李未央看见永宁公主所在的棚子里,有十几个穿着各色锦衣的贵族小姐坐在里面,一边饮酒,一边谈天,一派富贵景象。然而永宁公主却微微低下头,不敢看自己一眼。她心中冷笑了一声,原本对永宁也是有厌恶的,她先是为了皇室的利益帮着太后来游说自己,又居高临下地说什么这是好亲事,后来还帮着元毓陷害自己。但,不过彼此立场不同而已,没什么好责怪的。这个孤独的女人从此就要在异国他乡度过自己的一生了,从此不能和父母家人相见,这还是从好的前景来看,如果越西只是假意结好,或者元毓和裴皇后迁怒于人,她将要面临的是多么严酷的结局啊。
但,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从她站在元毓的一边来陷害自己的时候,李未央原本那点对她不起,也就烟消云散了。
拓跋玉低声笑道:“皇姐这是没脸见你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是一种平淡的陈述。
李未央侧目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以为,七皇子对大公主一向是很敬重的。”
拓跋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冷漠:“是啊,我对皇姐一向敬重,但那是因为我以为她是自重的,可没想到她竟然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我们先设计她,她也不必嫁给元毓,所以,谁比谁高贵多少呢?”
拓跋玉冷笑,道:“你并非大历皇族,所以你可以这样做,但她是大历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接受公主的教育长大,又一直老成持重,父皇总是说,公主之中最为端庄、知道大体的便是她了。她应该知道,哪怕嫁给元毓,她也依旧是大历的公主,若是有一天越西和大历开战,她必须自裁,避免沦为人质。可她如今的抉择,却是在告诉我们,若是两国冲突,她必定会站在元毓的那一边,她会为了个人幸福牺牲国家利益。这样的人,不配我叫她一声皇姐”
李未央愣了愣,没想拓跋玉竟然会如此冷漠,她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不由暗自心惊。不知从何时开始,拓跋玉变得陌生、冷漠,视人命如草芥。
但,这不是她所期待的事情吗,成大业者当不拘小节,拓跋玉的变化,恰恰说明他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李未央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影。拓跋玉的变化,真的是好事吗?
拓跋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放心,红姑和那些女尼都在我的手上,我会有方法让她们说实话的,那份名单,我也一定会拿到。”
李未央点点头,那份名单十分重要,可以说,是很多人的命脉。若是在拓跋玉的手上,这批人就如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也跑不掉了。她微微含笑,道:“不知七皇子要如果处置那个人?”
声音很轻很低,可拓跋玉却笑了笑,道:“自然是按照你的吩咐来办。”
李未央一点头,道:“多谢了。”
拓跋玉凝目望着她,似笑非笑:“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谢谢你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送到我的手上。
李未央的笑容很淡很淡,几乎是看不见:“不过是彼此帮忙而已。”有拓跋玉去接手这件事,不会弄脏她的手,又能获得不少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时候,花园里出来了二十个秀丽高挑的宫妆丽人,空气中隐隐传来沁人心脾的香气,其中一个女子躬身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有令,命我等在此献舞。”随后,便有人搬来巨大的帷幕,并笔墨一起送到,然后便有人将那二十个美丽女子圈入其中。
李未央便止住了要进棚子去的脚步,站在外头只瞧了一眼,便冷笑了一声,拓跋玉叹息道:“看样子,安国公主盯上你了。”
那群女子,分明是做水墨舞。这时候,就听见乐曲宛转盘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迤逦而出,琴音反反复复,音韵连绵不绝,恍若高山流泉,清新流畅,令人顿时生出荡气回肠的感觉。随后曲子速度不断加快,节奏不断变化,那二十名美女穿着彩衣,在帷幕上投下美丽却引人遐思的影子,她们旋转时双袖举起,轻如雪花飘摇,又像蓬草迎风转舞。旋转时而左,时而右,好像永不知疲劳。在千万个旋转动作中,众女配合默契、舞蹈恰如其分,只看到帷幕之上美丽的影子旋转跳跃,却难以分辨出脸面和身体。
很快,曲子越来越快,急促的音调好像千军万马一般纵横驰骋,琴声就在爆发之后变得浑厚沉着,美人们的舞蹈落在无数投影,她们旋转的速度,似乎都要超过飞奔的车轮和疾徐的旋风。每个人手中的笔也不停地落下,只看见屏幕上一道道山川、河流、树木、房屋、流水、石头、美人……逐渐成形,接着琴声渐渐恢复平静,宛如大战之后的歌舞升平,让人在心旷神怡中沉醉。
曲音戛然而止的瞬间,众人掌声雷动。这时候,李未央已经看出那帷幕上,是一副大历山河图,这样的壮观、这样的美妙,远远要将她当年作画时候留下的鲜花盛放比下去。她微微一笑,对安国的心思有了了解。
“不过拾人牙慧。”拓跋玉眼底划过一丝复杂,面色却无比淡漠,看到最后,不过是冷笑了一声。
李未央淡淡道:“至少,这样的舞曲和美人,令人完全忘记水墨舞是谁所创的,这就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
她的声音很寻常,并没有被比下去之后的愤怒。拓跋玉知道她心思非常人所能揣测,便微笑道:“其实我很奇怪,之前拓跋真还一力阻止你去漠北,现在怎么突然想要撮合你和元毓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找个借口让我死在和亲路上,不是很好吗?这种如意算盘,只有他打得响。”
拓跋玉注视着她,目光深邃:“若我是他,必定会在路上掉包,将你一辈子囚禁起来,不论是杀,还是留,都由我决定。”事实上,他的猜测,不中也不远了。拓跋玉之所以对漠北没有打这样的主意,是因为他对漠北十分忌惮,尤其那漠北李元衡刚愎自用,对李未央又虎视眈眈,他并没有十全的把握,但对元毓,他却有把握可以驾驭……只不过此刻,一切都已经鸡飞蛋打。
李未央闻言,心头微微一震,但等她仔细看向拓跋玉的神情,却瞧不出丝毫的端倪,仿佛拓跋玉真的只是在猜测拓拔真的思想,并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他此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叫她心头莫名生起几分厌烦,不由道:“我该进去了,告辞。”
说完,不等拓跋玉开口,便进了花棚。
拓跋玉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德妃临死之前那一幕。
当时,德妃对他说:“我以为,陛下的恩宠是一直都在的,他虽然宠爱莲妃,心底也会给我留下一个位置——可我错了,男人总是比女人要绝情的多。”
他泪如雨下,然而德妃却一脸平静地看他:“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李未央,这个人留着迟早对你都是个祸害”若非李未央,莲妃早已死了;若非李未央,她和自己的儿子不会闹得这样僵;若非李未央,他的儿子早已乖乖娶了她选中的正妃一切不会变的这样糟糕
李未央太倔强、太冷漠、太刚强,强到德妃想要彻底摧毁她
“母妃”他颤声地道,“即便她做了什么,也是你自己逼出来的”
在那时候,他是真心以为,母妃会悔改的,会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德妃的身体如坚冰一般,青白的脸上一点红唇早已失了血色,脸上更是只剩下惨淡的笑容,手指哆哆嗦嗦地攥着他的衣服,用力地纠结着,似不甘更似警告:“拓跋玉,我是你的母妃,哪怕我千万个不对,你也不能指责我如今我死,却是李未央害我”
根本不是这样真正害死你的人,是你自己啊为什么事事都要牵扯到李未央的身上拓跋玉双目炽红——李未央从未对不起过他,却是他以及他的母妃不对在先德妃冷笑:“玉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希望……你,你要记着一句话——你要是同她在一起,我便是死了,也断然不会原谅你”
他还要说话,可是德妃圆瞪着眼,揪着他的手青筋毕露而陡然僵硬终究在他怀里咽了气吗,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无论如何都合不上。
他不明白,德妃为什么要将一切牵扯到李未央的身上。因为他是儿子,不懂的一个母亲的心。在德妃的心里,李未央阻碍了拓拔玉的幸福,阻碍了他的人生,阻碍了他们的母子感情,所以她比一切人都要可恶哪怕是真正害死德妃的幕后凶手,在德妃的心里也没有对李未央这样仇视
这种爱子之情,看起来荒谬绝伦,但却又真的存在,让人没办法解释,没办法理解。就如同那些棒打鸳鸯的母亲,宁愿儿子一生孤苦也不愿意接受他心爱的女子,这种心情,谁能明白呢?不过是一片早已扭曲了的爱子之心。
拓跋玉握紧了拳头,母妃,我挣扎过,努力过,可是李未央早已是我此生放不下执念——我不能等,要得到她,惟有真的登上九五,坐拥江山
李未央进了花棚,永宁公主猛地抬起头,彼此对望一眼,气氛微妙。
这花棚里已经坐了十几位美人,春兰秋菊,环肥燕瘦,皆是寻常在公主府常见的高门千金。一眼望去,满室生光。其他人见到李未央,主动上前两步,行礼道:“给郡主请安。”
在这里,虽然永宁是公主,李未央只是个安平郡主,可是李未央却是太后义女,辈分比永宁还要高出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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