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毓毕竟不是蠢人,他立刻明白了形势的变化,将自己心底的愤恨和恼怒全部隐藏起来,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立刻道:“不,我是说,永宁公主这样美貌,我怕自己无法匹配得上,既然陛下说我配得起,那我便迎娶她作为我的王妃。”
永宁公主也略略吃惊,她看了元毓一眼,没想到那半夜里爬上她的床,轻薄她的恶徒竟会出落得如此英俊挺拔,她心里一时之间百味陈杂,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从前她的丈夫过早离世,使得她孤单一人,孤苦伶仃,滋味寡少。曲指算来,她寡居已有多年光景。她的公主身份,注定了她的日子比寻常寡妇更为难熬。正因为如此,她的美貌迅速流逝……她也曾揽镜自照,遥想当日驸马在时,描眉梳妆、举案齐眉。如今眉梢眼角,早已皱纹早生,却也无心打扮,打扮了也无人来看。
她怀念驸马、深爱驸马,与此同时更需要有人来欣赏她,赞美她,陪伴她。每天到了夜晚,她也一样期待着柔情的亲吻,期待着温柔的拥抱。可是白日里,她却必须严肃正经、自我克制,所以当她看到年轻美貌的九公主许嫁的时候,她不知感到多么嫉妒,而那天晚上突然有陌生男子睡在她的身侧,她憎恨恼怒是多数,而现在年轻而俊美的元毓适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不由心中微动,再难自制。
李未央抬起头,无意中瞧见了永宁公主绯红的双颊,不由一愣。这出戏,李敏德恐怕没有想到吧。不,应该说,他们错误估计了元毓的无耻和见风转舵,也错估了永宁公主的态度。原本,应该是一出大殿上勇敢拒婚,元毓被皇帝重责,甚至谈判破裂的结果才是,怎么反倒变得郎情妾意了。这样一来,不就变成了一出闹剧了吗?李未央观察着元毓的神情,发现他的脸上在笑,嘴角却在抽动,隐约形成狰狞的弧线,仿佛是在竭力压抑,她不由笑了起来。
对,这样比原先的效果还要好。永宁公主毕竟出身皇室,她出嫁都有无数女官宫女随行,元毓并不能将她如何,相反为了两国之间的情意,还要将她当成神灵供养,夫妻感情倒是成为次要。而且永宁公主虽然是个可怜的寡妇,可是这么多年都被人高高捧着,习惯了颐指气使,即便嫁给元毓做了燕王妃也不会改变本性,元毓这一生,断然没有什么日子好过了。
筵席开始了。各种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各桌旁的宫女伶俐的为各位嫔妃、臣子、命妇温酒布菜。
孙沿君便低声笑道:“未央,你瞧见那燕王的神情没,真是活该,他在大历如此嚣张,活该娶个虎姑婆回去收拾他。不过,永宁公主是不是年纪大了点,这燕王可比她足足小了七八岁吧——”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这事情谁都心知肚明,可你曾瞧见谁提出来么?莫说是七八岁,哪怕是十岁,二十岁,又有何不可?你没有听说过吗,前朝的方后乳母已经年过七旬,方后担心她老来孤单,竟然将她嫁给了一个年级不过四十,中年丧偶的尚书大人,可笑那人还千恩万谢,回去便将那老妪供起来,这便是皇家,不容你拒绝。之前陛下对越西的忍让,全都是为了结盟,但触犯了他的底线,越西也讨不到好。”
“可是,这门婚事,也太不匹配了。”
“所以,我才说如今燕王殿下才是真正好忍性,值得佩服”李未央的笑容,竟似是带了千万的温柔,叫孙沿君看得有点怔愣。她一直觉得李未央的容貌过于清冷,虽然秀丽,可却缺乏让人心动神摇的美貌,现在看她这一笑,却和往日完全不同。
对面的拓跋玉也远远看着李未央,甚至,他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她的面容。她眉目如画,容貌如玉,在外人眼中,那秀丽的相貌,并没有多么美貌,可是拓跋玉看来,那双如古井的眼波,如明月的眼珠,却足以补救这一切。她也许不如李长乐的绝色,也许不如莲妃的妩媚,也许不如安国公主娇艳……她也许并不能算很美,但她就是与众不同,至少,在他眼里,格外不同。
若非是太后阻挠,如今她已经成了他的七皇子妃,何至于让他在这里这样痴痴望着。不过,姑姑又如何?只要他得到一切,她自然也无法逃脱。拓跋玉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具有掠夺性,甚至让李未央察觉到了,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拓跋玉便只是微微一笑,若无其事。
只是那一眼,让李未央微微吃惊。在她的印象里,拓跋玉永远是清高的、骄傲的,或许爱慕她,但不屑于用卑劣的手段夺取,可是刚才,瞧她看见了什么样的眼神,那样可怕——她的微笑,慢慢凝固在唇畔。
安国公主满面笑容地坐着,接受众人的庆贺,拓跋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引来一片艳羡目光。
安国公主是越西裴皇后爱女,此事人尽皆知,虽然她傲慢无礼,骄纵任性,可在男人们看来,再烈的马,终究要被人驯服。这安国公主看起来高贵冷艳,将越西权贵拒于门外,她越发这样,越是迷人,来了大历,听闻她要招驸马,大历但凡有点身价的,都跃跃欲试,最终无人能入她的眼,却不知转眼间,成了三皇子的正妃。
“名门女子,有点见识的,都不会选择三皇子这种心狠手辣的男人,他的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安国公主又如何,裴皇后又如何,越西千里万里,越西可以保障她皇子妃的地位,又怎么能保障她的宠爱呢?”孙沿君摇了摇头,目光机灵又狡黠,在大厅里兜转了一圈,清湛眼眸莹莹,用团扇掩住唇,悄声说道。
李未央笑了笑,永宁公主和安国公主,命运都是如此,她们正妃的地位不会改变,但能否获得宠爱,看她们自己。毕竟皇家再厉害,也管不得人家后院里的事情。她慢慢瞧着孙沿君,成婚之后,这位姑娘英姿飒爽之中多了一分柔情似水,显而易见日子过的很美好,她道:“二嫂,不是所有人都似你一般有眼光的。”
孙沿君的婚事是她自己挑选的,是不要面子只要里子的婚姻,平日里光是看李家二少爷成天瞅着自家新夫人的神情就能看出来,这两人过得蜜里调油——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论是皇家公主还是名门闺秀,大家求的不过是一个门当户对,相敬如宾,谁敢去求夫君一世的恩爱呢?只要一辈子相安无事,便是幸福一生了吧。
李未央冷然抬眸,扬脸勾起潋谲笑容。此时,皇帝一声令下,殿内歌舞又起,一派盛世气象。她却不去瞧那歌舞,只是看着自己的酒杯,她的指尖修长雪白,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半口,染得唇色更深了些。
开胃的汤才上,坐在不远处的九公主却将镂花银勺一搁,蹙眉道:“真难吃……我要去散散心”她这样一说,径直站起了身,走到李未央身旁,道:“姑姑,你陪我去。”
这一举动十分突兀,殿内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只是这两人一个是皇帝的公主,一个是太后的义女,谁敢去阻拦呢?就连皇帝,都只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九公主对于自己的旨意非常不满,她不喜欢自己的亲姐姐嫁到越西,更加不喜欢那个燕王殿下,但一切已经成为定局,任是谁也改变不了。
李未央听到九公主叫她姑姑,不由失笑。对方可是从来都叫她的名字,只有在这样的诚,才会这么叫啊。她还没有说话,已经被九公主抱住了胳膊,她撒娇耍赖:“咱们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李未央颇为为难,只得看了不远处的李萧然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好。”
九公主粲然一笑,道:“多谢姑姑”这一声叫的清脆,好多人听见,面上神色都是各异,尤其是拓跋玉,那眼神像是要把九公主的嘴巴堵上。
李未央和九公主一块儿走了出来,九公主一直翘着的嘴角这才垮下来:“我真是快被父皇气死了——他把那个嚣张的公主嫁给三哥,我就不和他计较了,偏偏他还把皇姐嫁给元毓,太过分了”
“陛下自然有他的意图。”李未央眯起秀长眼眸,“公主还是好好想一想,别跟陛下怄气,误了大事。”
“我又不是孝子”九公主圆目一瞪,颇不乐意,“我识大体的,你放心吧,只是——终究心中不悦。”
心中不悦的何止是你,怕是那燕王早已快气得发狂了。李未央微微一笑,却不说明。
“两位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一会儿,竟然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九公主和李未央同时回头,却见到安国公主曼妙身姿款款走来,逼退了御花园里繁盛的花朵,唯有她大放异彩。跟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华服,高大英俊。只是笑容颇为冷漠,眼神也是同样冰冷。
看到李未央,拓跋真微微蹙眉。
安国公主注意到他神情变化,明眸带忧:“三皇子,是不是不舒服?”
拓跋真撑起笑容,淡淡道:“有些。前些日子打猎的时候,被一条厉害的毒蛇咬了一口,至今未能痊愈……刚刚饮了酒,这伤口隐隐作痛,不妨事的。”
“要不,回去休息吧?”安国公主笑容不变,口中却体贴道。
九公主冷眼瞧着,却觉得安国公主在拓跋真的面前温驯得如同一只小猫,压根看不出那一日的嚣张跋扈,不由啧啧称奇,暗道莫非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么?这种猜想让九公主大为不高兴,她还希望向来手段厉害的三哥狠狠收拾一下这个公主,现在看她这样乖巧,简直像是言听计从似的,让她一时之间无比失落。不由挑衅道:“到底是越西来的,如此不懂规矩,你们还没有成亲,便在大庭广众如此亲密,实在太心急了吧”
安国公主横目向她,粉腮含怒:“你怎么不知轻重好歹?我是看在你三哥的份上忍让罢了,不要得寸进尺……”
这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拓跋真却是看向李未央,那眼神似乎有无限的冷意。
“三哥你当真要娶这个女人,墨娘她们都是她害死的,她这种心如蛇蝎的丫头,娶回家你一定会倒大霉的”九公主连声道。
安国公主眸子里狠戾一闪而过,几乎又要吩咐人动手,可是她身后的暗卫却并没有带进宫,不能发作,不由更加恼恨。她看向拓跋真,近乎撒娇近乎委屈:“三殿下——”
“三哥”九公主见安国公主竟然做出此等不要脸的行径,生气地跺脚。
“好了好了……”拓跋真连忙打岔,左右安慰,“刚刚是我说殿内闷气,公主才会陪我出来走一走,九妹,你别得理不饶人了,小心父皇教训你。”言谈之中,半点为九公主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李未央看得很清楚,如今拓跋真已经没有应付九公主的必要,因为她马上就要嫁入罗国公府,跟他的立场注定是敌对,他没必要帮她,不仅如此,他还要想法子消灭他的敌人。
这话,让安国公主喜不自禁,不成想他居然如此维护她。她不由侧眸,秋水明媚的眼神勾魂:“对啊九公主,你应该懂事一些,不要为了小事争执,当然,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仿佛很大度的模样。
九公主为之气结,刚要说话,李未央却拉住了她,向她摇了摇头。
拓跋真就在此刻抬起头瞧着她,却见李未央一身华服,雪肤与云髻相映,别样动人,再加上她骨骼纤柔,红唇柔润,摇头的时候,唇瓣微微抿起,令人遐思。她面容清秀,从前他却只是注意到她的聪明才智,现在仔细打量的话,她居然还有这样的风情。
拓跋真的眼眸暗了暗,下意识地盯着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乎忘记了身边的安国公主。安国公主是何等人物,很快意识到他的眼神,顺着望去,却注意到了李未央。
是啊,太后的义女,原本应当嫁给燕王的李未央。安国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严厉起来,然而很快,拓跋真回过神来向她道:“公主,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那边的御花园里有一株翡翠海棠,你可愿意去看看么?”
安国公主微笑,将眼神从李未央的脸上收回,道:“自然。”
他们从李未央的身边走过,拓跋真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可是走出很远之后,安国公主还是回头瞧了她一眼。
李未央笔直地迎着她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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