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德垂眸:“可是我根本不想回去。”
李未央想要说你不回去也没办法否认你自己的身世,但又觉得未免太过伤人,反复斟酌才循循善诱道:“那现在呢,你就没有什么打算么?你毕竟出身不同,就这样陪我在这里虚度时光,不觉得委屈吗,你应该……”
李敏德:“我不想见到那些人。”
李未央愣愣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阳光透过斑驳的莲花窗,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他有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了,剩下来的人,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包括那个跟我有血缘的人……”
李未央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软了软,没有亲人的苦涩她能体会,可……她终究只道:“但你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你父亲着急找你回去,反而是对你的保护,这里,毕竟鞭长莫及……”
李敏德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仿佛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手覆盖上她的手,抬起的琥珀色眸中,有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你就这么想赶我走,让我陪着你不好么?”
当然不是不好,只是……她总觉得,让他留在这里反而更危险。那些人迟早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反而会惹来大麻烦。当然,回国也未必会安全,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在争夺权势、互相杀戮,若想要活下去,只有打败所有的敌人,才能安享太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李未央不放心。
“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离开。”他郑重的道。
李未央微微一愣,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微凉的手指触上她的面颊,那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态度让李未央愕然,然后那张清俊澄澈的面容越来越近……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未央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李敏德的眉心,阻止了对方亲过来的唇。这个家伙,越来越赖皮了,居然敢趁她不注意就吃豆腐。
李敏德默默转头,悄悄道:“这么好的气氛,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李未央无语,亏她刚才还觉得心软,简直……他是故意的吧,分明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心中恼怒,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下次再敢这样无礼,就直接把你丢出去。”
李敏德只是笑,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里却是越来越亮了。
“好了,不要胡闹了你以后要见我,直接送信过来就好,不用亲自跑进来了,你没看到外面几个人都在盯着吗?”李未央道。
李敏德当然看见了,但他不过是来看望自己名义上的堂姐,当然偶尔会有逾矩的举动,外头又有亲信守着谁也看不到,哪个敢说什么呢?如果李未央因此而嫁不出去,他只会称心如意吧——当然这话是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我总觉得,那个老妖婆搬进来,一定有什么别的企图。”李敏德下意识的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层帘子,他还是觉得那边有人时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自然的,玄机就在她的肚子里。”李未央微微一笑。
而东边屋子的蒋月兰,在听到李敏德到访的时候,先是一喜,可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就进了李未央的小客厅,并没有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阴沉。原本以为到这里后有更多的见到他的机会,却没想到自己必须眼睁睁看着他跑去给那个小妖精献殷勤
荣妈妈看着自家夫人面色郁郁,不甘又怨愤的看着不远处李未央的客厅,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不免惊惶不安起来。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可向来十分沉稳,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时候,她实在想不通,夫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而蒋月兰,却始终用羡慕、嫉妒、怨恨的眼光注视着李敏德所在的客厅,看他进去,出来,又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直至再也不见。
“荣妈妈,伺候我穿衣裳。”蒋月兰像是要起身出去。
“夫人不可以”荣妈妈突然跪倒在地上,“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要说做了,想都不能想啊”
蒋月兰一拧眉:“连你都要和我对着干吗?我只是出去走走,你怕我干什么去”
荣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低声地开了口,却是换了称呼:“小姐,我知道这门婚事你心里委屈,可有的时候人就得认命啊,你若是安安稳稳和李丞相过日子,将来总有你享福的时候,可你若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您还记得方家的那位小姐吗,方家人对外只说她死了,那时候她还未出嫁呢,好好的一个标致小姐,糊涂了一回而已……”
蒋月兰当然知道荣妈妈说的是谁,不但知道,还记得很清楚。
方德珍是中极殿大学士方家的女儿,家里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她以传说中惊人的美貌而著名,因为高贵的出身,方家又是清贵之家、世享隆恩,她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千万个宠爱在一身的。蒋月兰还记得,那位方小姐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瓜子脸,修长纤巧的淡淡眉,幽幽的单凤眼,樱桃小口,见到人便笑,看着就叫人欢喜。
方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十分爱惜,娇宠的任由她把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在了穿着打扮上,每年光是出门避暑的半个月,都要带十箱子的绫罗绸缎,得宠可见一斑了。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那时候蒋月兰不过是十一岁,对跟着自家母亲来做客的方德珍羡慕得不得了。方家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封疆大吏家的公子,从小订下的娃娃亲,门当户对。那个少爷英俊挺拔,又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本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亲事。谁知在方家为方小姐的庶出弟弟请了个教书先生之后,事情却麻烦了,方小姐竟然爱上了那个怀才不遇的青年书生。
事情传到今天,未免总被后人加诸了浓墨重彩,众人都耻于描述这个贵贱相恋的故事,仅仅以“长小姐有私于书生,及至妇贞俱毁,婚盟见辱。”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带过了。最终,这书生的性命保不住,这位方小姐也被方家人强行带回了故乡,一直关押在祠堂里。不,或许已经死了。蒋月兰想到这个人,突然就是一个哆嗦。就是不甘心闹的,是不是?
“小姐,别怪奴婢多嘴,奴婢是看着你长大的,万不能看着你犯错。”荣妈妈不觉住了口。看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夫人,似乎让她认命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青春的女子都向往俊美的少年,何必再去苛责什么呢?“你歇息吧,若是有吩咐再叫奴婢。”荣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颤抖而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
荣妈妈回过头:“小姐……”
“你说心有不甘很危险,我……也知道,可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不会让我一辈子守着一个老男人……”蒋月兰的声音慢慢变得冰冷,“我不想守着他,这样一辈子都完了……”
荣妈妈猛地瞪大眼睛——这怎么行她都已经嫁给了李萧然现在才后悔,明明当初夫人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蒋月兰口中不高兴,心里还勉强算是满意的,毕竟是一品夫人的尊荣,将来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现在享了富贵又想要年轻俊美的伴侣,天下哪有此等好事蒋家哪里丢的起这个脸?想着她只是一时被人迷惑,因而强按捺着火道:“夫人,你别胡思乱想了——”短短片刻,称呼已经又换了,不过是在不断地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蒋月兰激动起来,她掷地有声地道,“我一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这虚礼脸面都是人自个儿在为难自个儿——人死如灯灭,什么也都没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遂我一个愿又何妨……”
荣妈妈看着她,面上露出惊恐地神情,不料蒋月兰却突然站起来,扑进她怀里浑身颤抖地道:“帮帮我帮帮我我就是没办法对他死心,我原来以为,他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女人能得到他的心,现在才知道是可以的他竟然跟她在一起,他们也一样是不可以的,可他还是喜欢她,既然她可以,我为什么不行,我有哪一点不如她……”
荣妈妈看着一手带大的小姐如此,心里却不免有些难受,半晌才开口道:“奴婢——尽力而为吧。”
客厅里,白芷禀报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过咱们这边的丫头,任何时候没有回禀过您都不可以擅自进入夫人的屋子。”
李未央点点头,东边的屋子蒋月兰住进去了,李未央的人为了避嫌,自然是不能常常进去,避免传出什么莫名奇妙的流言。
“夫人那边也防备着咱们呢,她用的都是自己的厨子、自己的丫头,从来也不使唤咱们的人。”白芷继续道。
李未央沉吟片刻,嘴角翘起,浅笑道:“这样最好。”只是,蒋月兰一边作出防备她的样子,一边住在她的院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李敏德?应该不会这样简单,蒋月兰的心思,李未央反倒有点摸不透了。
白芷也很是奇怪,原本以为蒋月兰是想要借机会找三小姐的麻烦,可是如今她身边是她自己的丫头照料,起居也轮不到别人插手,谁还能说闲话,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哪怕是有心人生硬的要将罪名灌到李未央的身上,也不能有什么大作用。这样一来,对方岂不是完全白费功夫吗?这种举动,倒不像是蒋月兰所为了。
日子匆匆流逝,一个月中李家都是风平浪静,直到李家二少爷娶亲的大好日子到来。
一大早,蒋月兰坐在铜镜前,丫头在为她净面挽发,蒋月兰看着镜中的女子,脸色隐隐苍白,便吩咐丫头多上了两层胭脂,脸色这才看着好多了。
“夫人,这衣裳有点穿不下了,奴婢给您在腰上放了两寸。”小丫头春菊捧着一袭红色的长裙过来,笑盈盈的道。
蒋月兰盯着那一套华贵的礼服,眼神闪烁了几下,竟然挑起裙摆,在手中翻转着打量许久,忽而重重地将托盘打翻在地。
春菊浑身一颤,看蒋月兰笑意深深,可笑中的冷意让她遍体生寒。
“夫人求您饶恕奴婢”虽然口中说错了,可春菊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蒋月兰伸手抚了抚发髻,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说我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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