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朝的百业之中,仵作也属三十六行之一,被称“仵作行”,既验尸,也验伤。高明的仵作,即便是那些已腐烂的尸首,也有办法施之以巧技验证;甚至能根据枯骨的颜色来判断当初中的何种毒药。说白了,仵作就是一个技术活,一个细心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所以在大历朝,对这一行当的控制极为严苛,若是发现仵作造假,是诛九族的罪过。
仵作验尸的过程,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等的面上无比焦急。李长乐一直死死攥紧了自己的手帕,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明显是带了十分的恐惧,而蒋旭等人面色倒还十分镇定。
终于,仵作走了出来,他向着姚长青道:“大人,属下已经仔细查验过,国公夫人死亡于七日前的午时。”
这一点,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并没有什么奇怪。当时太子送了一幅画,国公夫人喷了他一脸的血,并且当场死亡。
仵作接着道:“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流出。属下经过仔细查验,发现国公夫人的确是被毒死的,而且是剧毒,只不过——”
姚长青连忙道:“只不过什么?”
仵作的脸上露出十分疑惑的神情:“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太子连忙问道:“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属下发现,国公夫人中的毒,和蜜枣上的毒,根本不是同一种。”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哦?这两种毒药有何区别?”
蒋旭则满面怒容地呵斥道:“满口胡言乱语怎么会不同”
仵作看了一眼怒容满面的蒋大人,脸上不由露出忐忑的神情。姚长青冷冷道:“蒋大人,你公然阻挠办案,只怕是不好吧?”
蒋旭一怔,随后意识到,原本一直保持公正态度的姚长青现在对蒋家极度的反感,他想到了在对方房间里的那些死尸,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随后,他闭上了嘴巴,阴沉着脸道:“家母明明是中了蜜枣上的毒,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说——”
仵作看了看一脸肃然的顶头上司姚长青,一咬牙,道:“诸位大人请看。”
他一边说,一边用刀刃将那作为证供的毒蜜枣切出薄薄的一片,把薄片于纸上摊平,又取了一只羊毫笔,再命丫头端来一杯沸腾的热水,把羊毫放入沸水中蘸了蘸,随后将水滴于薄片之上。浸泡一会后,仵作从怀中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盖了薄片,又以手掌紧压其上。随后命人点燃了一支蜡烛,拿起薄如蝉翼的宣纸于火上烤干,拿到窗前仔细观瞧,又用食指在纸上轻抹细摸一阵,转身将白纸交于姚长青,说道:“大人请看。”
姚长青淡淡道:“呈现赤红色,莫非是朱砂?”
仵作点头道:“的确如此,此验毒之法已在我医界经用数百年矣,绝不会有错这纸上盂乃呈红色,其外表为细微颗粒状,只有行家感觉灵敏之手方可抚摸得出。”
蒋兰露出疑惑的神情:“朱砂?有毒吗?”
仵作回答道:“一般来说,朱砂既可安神,又能清心,最适心火亢盛之心神不宁、烦躁不眠,每与黄连、莲子心等合用,以增强清心安神作用。大夫们的处方之中,也是经常使用的,但是如果过量,则是很厉害的毒,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所以在使用的时候,通常会严格的控制。”
李未央微笑道:“这么说,下毒者是在老夫人吃的蜜枣里面下了朱砂了?”
仵作道:“回禀县主,实际上,蜜枣里的毒药的确是朱砂,可——”他顿了顿,道,“可毒死国公夫人的毒药,却并非朱砂。”
李未央的脸上,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而那边的李长乐,头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觉得有了汗,浑身更加痒了,恨不得伸出手将脸上的假皮揭下来,可她不能,无论如何都要忍住
姚长青对白纸上的轻微赤色细瞧一番,问道:“何以见得?”
仵作笑道:“国公夫人的骨骼发黑,毒药之中明显是含有砒霜的成分。属下曾经碰到过一则案子,想必大人也还记得,当初那周画师家中的狗突然暴毙,周画师以为是婢女因为他过于宠爱这条狗才会用毒药毒死了它,居然打死了那个婢女,结果被婢女的家人告到衙门的事情。”
姚长青点点头,道:“是,我的确记得。”
周科是当朝最有名的画师之一,最擅长画丹顶鹤,连皇帝都很喜欢他,所以一闹出这样的事情,立刻变的沸沸扬扬,仵作一提起,众人便都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仵作道:“当初属下觉得那狗并非是被婢女毒死,所以特意将那条狗的尸体借来解剖了,发现它的胃部残留着些许丹砂,证明它是误服过量的丹砂而死,可当时它的骨头却并没有发黑,而过去的一些案例之中,有一些被人用砒霜毒死的尸体,因为无人认领,属下也曾经一一解剖,发现他们的骨头其实是发黑的。”其实根本不用解剖,尸体一旦腐烂,就会露出里面的骨头,到时候是否发黑一目了然。
“属下做仵作这一行五十年,发现所有中砒霜而死的人,骨头全都呈现黑色,或者有发黑的迹象,国公夫人便是如此,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再查看一番但是蜜枣里面的毒药却是朱砂,误用朱砂虽然也会死亡,但骨头却绝对不会发黑的。这一点,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国公夫人绝对不是被蜜枣毒死的,而是被人下了砒霜或者是含有砒霜成分的毒药”
“可我明明看见外祖母吃下了蜜枣?”李长乐立刻反驳道。
仵作摇了摇头,道:“那蜜枣绝大多数都进了老鼠的肚子,国公夫人只是碰了点罢了,怎么会被些许朱砂毒死呢?”
这是怎么回事?国公夫人根本不是被蜜枣中的朱砂毒死的?那么之前所谓的李未央下毒毒死老夫人,就是子虚乌有了?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李未央淡淡道:“从我进入那个房间不过一刻,和外祖母说了四五句话的功夫,除了碰了一下那蜜枣,其他的东西我可都没有挨着,现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蒋旭的脸色忽白忽青,最后只是化为一种勉强维持的平静:“这是自然的,我们不会冤枉好人。”
李未央却冷笑一声,道:“那么,早我之前进入屋子的人,才是最有可能毒死外祖母的,是不是?”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灵堂中的一下子就炸开过了,所有人的眼光,一下子都落在了蒋家其他人的身上。
披麻戴孝的蒋家人都呆住,而更有情绪激动的婢女们嚷嚷道:“不可能,你是说我们中有人害死了老夫人”“怎么可能的,老夫人向来慈和,求她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呢”
其中尤以李长乐为甚,她怒声道:“三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灵堂上还敢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居心叵测,想要把蒋家给毁了”
“住口”蒋华低喝一声道:“你鬼叫什么?”李长乐被吓得不敢说话,他才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转头便朝李未央道:“你的意思是,杀人的是我蒋家人?可正如他们所说,祖母是家中的主事人,她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我们怎么可能会去害她?”
的确,国公夫人一死,这家中的子弟都要丁忧,蒋家人绝不会捞到半点好处,这和普通人家争家产希望老太太早点死可完全不同啊,国公夫人活得越长,蒋家人站的越是稳固。
“三少爷说的对。”李未央淡淡地开口道:“但当时屋子里就那么多人,到底有什么人进出过,进去干什么,呆了多长时间,这都是可以查出来的我记得,当初老夫人身边站着四个丫头,还有大姐和母亲,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呆的时间也最短,除了那盘蜜枣之外,我没有碰过任何东西,那么,除却我之外的其他人,每一个都有嫌疑。”
很显然,进去过的便有嫌疑,而且国公夫人的屋子,没人会随便进去,所以李未央所言全都有据可查。
众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汇聚在李长乐和蒋月兰脸上,蒋月兰又气又怒道:“未央,你怎么可以怀疑你的母亲”
李未央笑笑,看着面部表情整个都发生了变化的蒋月兰,淡淡道:“母亲,我并没有怀疑你啊。”
蒋月兰吃了一惊,随后便自动自发地看向李长乐。既然李未央说了并不是怀疑自己,那就是说,她指证的人是——
李长乐断然道:“要是我害了外祖母,就让我被千刀万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说着竟抹起泪来,让人看着不由怜惜。太子看到她如此梨花带雨,立马忘记了上回她头上流脓的丑陋样子,连忙道:“李大小姐毕竟是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她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分明不可能啊”
国公夫人可以说是李长乐的保护神,她怎么可能仅仅为了陷害李未央就杀害自己的亲外祖母呢?众人闻言,不由纷纷点头。
李未央看也不看太子,道:“大姐,不是我,不是母亲,又不是你,难道这凶手是国公夫人自己不成?”
李长乐身体几乎在颤抖,大呼道:“谁会自己害死自己真是无稽之谈李未央,你就是想要冤枉我,你是我的亲妹妹,为何处处针对,也不想想当日是谁劝说父母亲将你从乡下带回来的你狼心狗肺”
李未央冷笑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大姐现在翻出来,是为了什么?若非转移视线,就是想要死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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