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和蒋家,向来关系不错,尤其孙父在军中,消息必然是很准确的,李未央微微笑道:“难怪今天高小姐没有来。”
蒋洋的未婚妻是襄阳伯府的嫡出小姐高婉儿,既然蒋洋要过来,马上就要成亲的高小姐自然得回避了。
孙沿君笑道:“人家都说蒋家公子生得都是芝兰玉树、英俊挺拔,今天我可以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瞧一瞧。”
看她兴奋的模样,李未央忍不住笑了。
孙沿君不由盯着李未央,见那一双黑眸流光溢彩,刹时间竟似有百媚横生。她不免吓了一跳,平日里一向觉得未央这个人,沉稳有余,却未免失之于少女的活泼轻快,机智有余,却罕见风流意趣,至于待人接物,处事寒暄,却也是只见到笑容不见到真心。论起聪明,论起手段,自己连她一成都没有学到吧。不过,李未央每每待她孙沿君,却总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孙沿君自己想了想,却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刮目相看。其实她不明白,李未央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却总是喜欢单纯的人或物,大概飞蛾总是向往烛火,暗夜总是期待阳光,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一个丫头走过来行礼道:“县主在这里呢,夫人正在四处寻找,请您过去拜见国公夫人。”
孙沿君便瞅着李未央,有点噤若寒蝉的意思。国公夫人上次在大殿上骂李未央的话早已传得人尽皆知,现在李未央能来参加宴会全靠着太后的面子,现在国公夫人居然要她去拜见——想也知道,就是为了找机会折辱李未央罢了。孙沿君悄悄道:“未央,你找借口,别去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既然都来了,却刻意回避不去拜见,别人只会说她心胸狭窄、不知礼数,更何况,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国公夫人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究竟是如何“痊愈”的。
然而没等李未央说话,便看到一个丽人行来,满面笑容地道:“未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好一通找呢”表情温和、慈爱,像是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者,不过她年纪不过比李未央略大几岁,这话听来有几分别扭就是了,正是李家的新夫人蒋月兰。平日里喜好素净的她今日一反常态,穿着一袭嫣红的儒裙,衣襟上精绣花鸟纹饰,走起路来裙裾荡漾,泼如红霞,明丽非常,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孙沿君连忙行礼道:“李夫人。”
蒋月兰微笑着道:“孙小姐不必客气,我是来邀未央一起进去见她外祖母的,你也一起去吗?”
孙沿君还没有嫁过去,不算李家的人,既然蒋月兰说明是去见“外祖母”,她要是跟着去就太不识相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国公夫人做的也不会太过分吧,孙沿君这样想着,便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到她对自己笑着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李未央与蒋月兰一同离去。
绕过花园,内院转弯处竖着一架汉白玉石屏,观之是一种内敛的富贵,前面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绿草如茵的大花坛,走过花坛,便来到一间四面珠帘玉幛的清静小轩,隐约便可见到小轩内炉香袅袅,漆几藤椅,李未央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笑声阵阵。
蒋月兰笑道:“这是国公夫人会见亲友的小茶轩。”
外面的花厅很大,人声吵杂,这里却显得格外幽静,李未央微挑起眉,便笑道:“老夫人在里面吗?”
蒋月兰笑道:“是啊,老夫人,你大姐和四妹,全都在。”
待丫头掀开了珠帘,李未央便看见屋子里分外热闹,一众人簇拥着主位上坐着的国公夫人,她穿着普通的家常衣服,一头鬓发拢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髻上插着一柄玉梳,算是装饰,一副雍容华贵、高傲矜持的样子——旁边站着一个十岁的年轻人,规矩地坐在国公夫人身边,尽管只是坐着,却也看出这年轻的男子身形极为高挑,又穿着一袭碧青色长衫,看起来十分的与众不同。
李未央挑了挑眉头,却看到那人抬起脸来,纵然她看多了俊美男子,却也不免微微吃惊。这男子的脸是出水荷花一般的白,一颗红痣静卧在双眉间,犹如美人图上点睛之笔,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若她前世的记忆不曾出错,眼前这个人就是——
国公夫人正在和李长乐说笑,笑声中气十足,半点都不像是生病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了蒋月兰领着李未央进来,微微一笑道:“你们来的正好,”转头又对身旁的男子道,“华儿,还记得你表姨母和未央妹妹吗?”
说句实在话,蒋华常年跟着蒋国公在外面,哪里认得足不出户的蒋月兰呢?更别提李未央在乡下寄养,更加不可能见过了,可这蒋华微微一笑,大方地行了个礼,年纪不大,已经显露出超越年龄的稳重老成:“见过表姨母,见过三表妹。”竟像是全都认得一样。
蒋月兰不由赞赏:“三少爷年少持重,真是不同一般。”
蒋华不过是军中挂职的一名闲隶,并不像他的三个哥哥一样有具体的军衔。但他自幼才名远播,十一岁便号称京都第一才子,十五岁被当今圣上亲点探花郎,少年时代所做的许多诗句,至今仍在士子中广为流传。只不过这样的出色少年,却因为蒋国公的意思,辞掉了陛下给他的官职,一直甘愿退守幕后出谋划策,这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了。
此刻,他得了夸奖,仅仅是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得意与浮夸。不知是否故意,他竟然对着李未央微微一笑,那笑容使得他的脸孔越发显出一种淬玉似的白,映着眉心间那颗红痣,竟奇异的带了几分邪气。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心想:看来蒋华此次回来,必定跟大殿上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李未央看到不远处一道屏风,便向那边走去,毕竟是男客,她不好靠的太近,可是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却笑道:“不必拘礼,这屋子里都是自家人。”
李长乐和李常笑并未坐到屏风后,只是远远坐在一边,李未央看了一眼李老夫人,见她轻轻颔首,便微微一笑,也不坚持,坐到了李常笑的上首。蒋月兰坐下后笑盈盈地问:“刚才在屋外听见笑声,是发生什么乐事?”
李老夫人脸上挂着笑容道:“刚才听亲家夫人说起三公子小时候的趣事呢”
蒋月兰笑道:“哦?三公子小时候怎么了?”
蒋海的妻子韩氏生得粉面生春,秋波送眉,加之一身色泽艳丽的华服,更添三分美貌,此刻不由笑道:“咱们在说小时候三少爷和长乐这个表妹十分要好,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夫人问他要不要媳妇儿,他却一仰脖子就说不要,问他为什么,他说和长乐约好了的,将来娶她做娘子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长乐,却见她听了少时的趣事,脸上都是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尴尬的表情,很显然,李长乐和蒋三少爷的感情的确是很要好。
三少爷微微一笑,道:“长乐表妹这样的人才将来是要做皇子妃的,大嫂别寻我开心,你若是真关怀我,应该早日给我找个漂亮的娘子是真的”
韩氏就是笑,指着李常笑和李未央道:“要不这样,这两个你随便挑选一个,我来为你说媒就是”
这样肆无忌惮的说笑,李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却是不好发怒。姑娘家的婚事怎么好随便拿出来寻开心,这个韩氏,也太嚣张了她手里的瓷杯盖儿,重重地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蒋华看了李常笑一眼,见她脸色已经红的不知道染了多少层胭脂了,可是那李未央,却是垂着眼睛喝茶,半点没听见似的,仿佛神游物外了很久。想到之前家中众人对李未央的评价,他微笑道:“大嫂,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两位表妹不好意思了”
韩氏笑容满面道:“三个表妹你都不喜欢,那可就难找了还是你跟着国公在外头多年,遇到什么心上人了不曾?”
蒋华失笑,终于像是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大嫂一句句冲我来,这屋子可是没法呆了。”说着回头笑道,“祖母,孙子还是上前头去吧。”
国公夫人笑道:“一屋子小姑娘,你坐在这里的确别扭,去吧去吧”说着,不知为什么,又不舍地拉了拉他袖子上的褶皱,道,“这么大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李未央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蒋华一眼,却见他同样是一怔,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国公夫人下个瞬间却笑道:“还是早点给你娶亲,我也好放心啊”
蒋华见他祖母只是说笑,纯然只是老人家的感慨,便笑道:“好,我这就去前面给您寻摸一个孙媳妇”说着,便笑着向众人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走了很久,李常笑还呆呆地回不过神,李未央冷冷一笑,蒋家男子的皮相的确是很好,可惜她看久了敏德,再看他们也就没什么感觉了,真正让她在意的,反而是刚才国公夫人那句话。
不要怪她太敏感,可是——这样的大喜日子,国公夫人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么一句话呢?什么叫“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像是即将远行的人对亲人的叮嘱。而且刚才国公夫人眼睛里,分明有一丝奇异的不舍。蒋华寿宴之后就得离开,这一点李未央是知道的,也许国公夫人是舍不得他……李未央喝了一口极品龙井,心中淡淡地想到,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人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国公夫人再小心,那种奇特的神情,还是深深印刻在了李未央的心头,无论如何都是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候,有丫头禀报道:“太子并太子妃到了。”
国公夫人笑道:“贵客来了,瞧我这一身衣服,还得去换换。”
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的确,要迎接太子,是得换上一品夫人的服饰,不由道:“这样吧,我先去前头迎接就是。”
国公夫人点点头,道:“有劳了。”
李长乐笑道:“外祖母,长乐陪您回去换衣裳吧,待会儿一起去前面。”国公夫人点点头,她便欢喜地走过去搀扶着。
李老夫人视而不见地站起来,一群人便要跟着她往外走,突然一个丫头“啊”了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却看到李未央的裙子一角湿了一大片,地上还摔碎了一只茶碗,显然是撤掉茶盘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那丫头惊慌不已,连忙跪下道:“县主恕罪”
李未央望了李老夫人一眼,见她果然皱起眉头,韩氏连忙过来道:“你这丫头,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县主,实在抱歉的很”一脸歉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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